罪羊(30)
作者:东北北
丛向庭又去了次卧,这次依旧没开灯,也没发出动静,站在床边像做贼一样弯腰去看阮余的脸。
阮余应该是睡着了,呼吸很悠长,脸颊因为侧躺压在枕头上,鼓出来白白嫩嫩的脸颊肉。
其实阮余现在已经瘦得脸上没什么肉了,丛向庭试图去想上一次看见他清醒时的模样是什么时候,昨天?还是前天?记不清了。他的大脑坏掉了,从亲手给阮余拷上脚铐那天开始就不好用了。
丛向庭忽然很想叫醒阮余,让他对自己笑一下,又或者跟他说几句话,就像从前那样。
可他还没完全醉糊涂,知道不可能的,就算阮余醒来也不会理他。
这些都是他的选择,不过这个时候也没有后悔的必要了。
丛向庭觉得睡着阮余没什么好看的,不会说话也不会动,白白跑来一趟,还不如灯罩上的小阮余。
可虽然这么想,他的脚却像被钉在床边一样,迟迟动弹不得。
他想到小时候掉进水池那次,那时阮余刚来丛家没多久,每天都会偷偷来房间看高烧不退的他。
为什么说偷偷,因为当时丛向庭说看见他就烦,让他少出现在自己面前。
阮余听进去了,没再白天来过,只晚上偷偷溜进房间,趴在床边看他,还会伸手悄悄去摸他额头上的退烧贴。
阮余以为他不知道,其实每次他都是醒着的,偶尔颤抖的睫毛会泄露他装睡的秘密,不过没有被粗心的阮余察觉。
到现在丛向庭都能记起阮余的手指隔着退烧贴碰在他额上的触感。
他给自己找到一个很合理的借口,那时阮余不经允许偷偷看他那么多次,现在他看回去也算正当。
这么想着,他伸出手,没碰到阮余,只隔着不到半指的距离,在空中一点一点描绘出他侧脸的轮廓。
这张脸跟小时候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但又像什么都没变,仿佛还是那个怯生生站在他面前,用没变声的嗓子小声叫他少爷的人。
到这时,丛向庭也像回到了小时候,只不过这次颠倒了位置,变成他趴在床边眼巴巴看向阮余。
他终于能卸下所有伪装,用极低极小的声音说出心中最卑微的祈求。
“阮余,”这两个字已经在长达十年的岁月中侵蚀进他的血液中,就算削肉剔骨也分离不出来,“我只有你。”
低喃的声音融进夜幕中,风吹即散:“谁都可以离开我,只有你不行。”
月光洒落进房间,却丝毫也照不亮屋内的阴暗,只有一小块孤零零的光斑孤折射在墙角。
丛向庭收回手,准备回房间,听到床上的人呓语了一声。
他以为阮余醒了,随即才明白过来他在说梦话。
俯下身,他想听听阮余会说什么梦话,会不会在梦里骂他出气。
等了很久,才等到下一句。
“别.....我.....”
丛向庭皱了下眉,凑得更近了,试图听得更清晰一点。
这次确实听见了。
睡梦中的阮余表情不变,语气也没有波动,用梦话专有的含糊不清轻声嘟囔:“......别打我。”
丛向庭觉得自己的心像被刀割一样,他不知道自己维持了这个姿势多久,但没有其他梦话了。
过了一会儿,可能只有几秒钟,一滴圆形的水滴砸在阮余盖的被子上,很快晕染出一块不规则的形状。
丛向庭这才发现是自己在哭。
第26章
阮余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最近经常这样,白天睡多了,半夜就会醒来。
但今天的身体格外沉重,不知道是不是睡觉的姿势不对,后背隐隐有些酸痛。
大脑也有点晕,
他对着墙壁发了会儿呆,想今天是几号,10号?不太对,20号?
记忆有些混乱,太阳升起来几次,又落下去几次,已经记不太清了。
不过就算记住了也没什么用。
阮余动了动身体,准备再闭眼睡一会儿,可感觉哪里不太对。
他顿了下,伸手掀开被子,抬起长时间没晒过太阳而显得有些白得过分的小腿,脚踝处是空的。
一直禁锢他的银色脚铐不见了。
没等想明白,阮余侧了下头,余光扫到床边蹲着一坨黑不溜秋的东西,被吓了一大跳。
他坐起来,后背紧紧贴着墙壁,仔细看过去才发现那不是鬼,而是坐在地上的丛向庭。
丛向庭察觉到他醒了,把原本埋在膝盖里的脑袋抬起来,对上惊恐的表情,可能想缓和气氛笑一下,但嘴角抬了抬,没扯出笑意来,只低哑地说:“吓到你了?”
阮余没有说话,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
他的视线从丛向庭的脸上挪开,落在旁边床头柜上摆的东西——手机、身份证、户口簿。
丛向庭也看到了,声音低沉:“我给你订了早上的机票。”顿了下,他用更低的声音说:“马上就天亮了,再陪我几个小时吧。”
阮余似乎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反应了好一会儿,平平看着丛向庭。
也是,已经被骗过一次,他又怎么可能再轻易相信丛向庭说的话。
丛向庭往床上扔了个东西,不大,也是银色的。阮余没去捡,但侧头看了眼,是脚铐的钥匙。
“这样能相信了吗?”丛向庭说。
阮余依旧没说话,后背还贴在墙壁上,像是一副防御的姿势。
房间里很安静,再过不久太阳就会从东方升起,日复一日地将光明带来世间。要被驱除的黑暗似乎提前得知了消息,一部分已经先逃跑了,窗外不似深夜时浓稠的黑,有一丝隐隐的光亮。
也因此,丛向庭可以看清阮余的脸。
他没有介意阮余的沉默,自己找了话题,说:“我今天晚上碰见陈奕西了。”
阮余朝他看过来。
丛向庭继续说:“他打了我一拳。”似乎在告状:“用了很大的劲,差点把我的鼻梁打断了。”
为了让阮余看清楚点,他从地上起来,刚靠近,就看到阮余的身体不明显地抖了一下。
其实阮余脸上没有害怕的表情,更像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抗拒他的接近。
丛向庭停滞了一瞬,忽略内心像被针扎一样的感觉,又坐回地板,抬起脸伸手指了下自己的鼻梁,用平常的语气对阮余说:“你看,这里都肿了。”
阮余看了,确实有点肿,好像还有点红,但房间没开灯,所以看不真切。
他轻轻张了下嘴,用沙哑又清冷的声音问:“你还手了吗?”
多少天了,这还是阮余头一次主动跟丛向庭说话,却是为了关心另一个人。
丛向庭说不清心底什么感受,和万箭穿心差不多,同时还有无数蚂蚁在上面啃噬,把窟窿越啃越大。
他绷紧嘴角,才勉强用平常的语气说出:“没有。”
阮余没说什么,丛向庭却不甘心,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说起了陈奕西的坏话:“他也不怎么样,随便说两句就被吓跑了。”
阮余静静听他说着。
“他连喜欢....”话音被止住,丛向庭脸上出现犹豫,随即有些颓废地说,“算了。 ”
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们之间从来就没多少话,有时丛向庭话多,有时阮余话多,就没频率对上的时候。
丛向庭没去看现在是几点,但这阻挡不了天亮,也拖不住太阳升起的步伐。
这种时候天地间往往会有一段静谧的时间,仿佛是为了迎接光明在做准备,乍一感受还以为一片死寂,其实不然,恰恰是万物复苏的前兆。
打破沉默是一声突兀的门铃声。
不会有人来按响门铃,更不会是现在。
阮余像是没有听到,迟钝地坐在床上,后背不再贴紧墙壁,而是稍稍弯了下来,胳膊垂在腿上,修长的手指凌乱地搭在一起。
他的睡衣很宽松,领口露出一大片白皙的皮肤,前几天上面遍布了吻痕,还有掐出来的青紫淤青,现在已经消去大半,只剩一两个还顽强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