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南未可料(72)
作者:猫十六斤
“好,我一定在他惹事之前拼了命拦住他。”甘小栗用拳头在自己胸前捶得咚咚响。
于是爱莎嬷嬷就在八仙桌前给甘小栗简单交代了一下简府下人的规矩,比如生活作息、职责所在,又讲了简府各处的方位。听得甘小栗点头如捣蒜,他耳聪目明记性好,嬷嬷说了什么都一一记下了。
爱莎嬷嬷走后,餐厅里只剩下简行严和甘小栗两个人。简行严把盘子里最后一个包子塞进甘小栗手里,甘小栗呆呆地没接住,包子滚到地上。
“怎么了?”
“你们家……你们家也太大太漂亮了!”甘小栗大着胆子到处看,“我们老家的银行都没你家大,这儿的章亭会馆也赶不上你家漂亮。”
“是嘛。你快把包子捡起来吧,吹两下还能吃。”简行严不屑一顾,这屋子在他眼里还不如地上这个包子,“吃了赶紧跟我去一趟高记。”
“哪个高记?”
“还有哪个高记?你们高记杂货铺,卖南北海货土产五金的那个,你把你老板忘记了吗?”
甘小栗一怕脑袋:“噢,他老人家还不知道我上简府来了。”
果然高元保在店里绷着一张苦脸,店前店后转了一圈,怀疑自己之前三个月里请的那个伙计是个幻觉。“这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
“高老板,人我给你带来了!”简行严大步流星走进来。
高元保看清来者,说:“哎呀哎呀不敢当,哪敢让简少爷叫我’老板’。”身子弓起来,恨不得整个人低到尘埃里去。
“老板——”甘小栗也叫了一声,简行严立刻帮他把话接过去:
“您家这个伙计,我想暂借几天,特意来跟您商量商量。”这话由他一说,只有商没有量,高元保怎么敢说一个“不”字。
“好的好的,这个人您看得中要带走便带走,他别的不行,也就小打小闹还可以,偶尔黑了心使个坏整个人,简直是个中好手。”
高元保大惊失色,自己的嘴没动啊,这番连打击带挖苦的话到底是谁说的!
只见简行严望着高元保身后说:“你好,高小姐。”
甘小栗如同兔子遇到响尾蛇,往后退了一步,心想巴豆事件之后,自己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武疯子下楼,谁知道她又要唱哪一出。
“之前多谢简先生救命。”高燕晴的笑容甜丝丝,齐耳的童花头显得她下巴尖眼睛大,身上穿的还是女学生的衣裙,模样清纯。
“晴晴,你怎么下来了?”
“二叔,咱家这个宝贝伙计不在您也别担心,从今天起店里生意还有我照应,您只管放心养老去。”
高元保听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嘴巴长得老大。什么?她来看店?她是为了搞垮我才从老家来的么?
简行严听了虚情假意地一阵恭维:“高老板家的侄小姐果然才貌兼备。”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被他夸赞的高燕晴是刚刚接下了一个商业帝国的烂摊子呢。
他替甘小栗告了长假,也没说清楚具体休息多少天,照高燕晴眼里流露出的意义,那是再也别来的意思。可他不知道高燕晴为什么把甘小栗当成仇敌一般,尤其当她冲着甘小栗的时候,明明没有说话,嘴里已经仿佛吐出十条毒信子来了。
所以两人走开之后,简行严专门问了甘小栗:“高燕晴为什么那么讨厌你?”
“谁让我知道她那么多不光彩的事呢。”
“你不觉得她其实挺漂亮的吗?”
“漂亮得过我小蔡姐吗?”
简行严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看到那点蔡咏诗的事情说出来。没想到甘小栗反倒像安慰自己一样,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不管怎么说,我小蔡姐最漂亮。”
甘小栗这种“大家都是下九流,谁看不起谁啊”的精神,被出生尊贵的简行严曲解成“不以身份论贵贱”,心中反复回味,结果更敬爱他一分。
“少爷,接下来我们是要去哪儿?”
忽而他又幻化成对自己毕恭毕敬的小跟班,面孔上扑着桃花,一副“少爷就是我的天”的样子,简行严发现甘小栗比之前长高了一些。
“去我们家的贸易行吧。”
第57章 同居环节不能跳过(三)
去贸易行的路上,简行严和甘小栗胡乱地聊着天,汗水顺着他们的头发丝往下淌,落在脖子里,染在衣领上,最后把荷尔蒙的气味散在风里。甘小栗出门前选了一件白衬衣加背带裤,宽大的衣摆收在背带裤里,别有一股活泼的少年感,他的身高最近确实蹭蹭长了一茬,头顶已经挨着简行严的鼻子了。
“你平时空闲的时候都干什么?”简行严问。
“空闲的时候……我空闲的日子也不多,睡个懒觉,买点好吃的,去茶楼嗑包瓜子,一天一下就过去了。”
“失火那天我在你住的那木屋里看到散落满地的桥牌扑克麻将牌,你们平时也不少赌吧?”
“我没那个兴趣,靠赌钱又发不了财,我钱都存下来了。”
简行严的字典里就没有“存钱”这两个字,“存钱干嘛?你做工挣的那点钱,扣除零花之外竟然还有结余?”
“不存钱怎么行,我总不能在高记当一辈子伙计,一辈子替人看店,一辈子受高燕晴的气。”甘小栗气呼呼地说,“看我以后存够钱不把高记盘下来?”
简行严回头短促地看了身后这位“跟班”一眼,像是觉得他的话十分有趣,“原来你还志向远大,也挺好,人总要有点目标,一旦心里有了目,哪怕吃苦也是甜的了。”
“那你的目标呢?”
“我还真没想过。”
这下该后面的甘小栗刻意地看他了。甘小栗冲着简行严圆溜溜的后脑勺说:“因为你生活本来就很甜,又没有苦要吃,也就不需要立个目标了。”
“你那么说也对。到目前为止我的生活里能称之为苦的部分也就是去英国念书的路上,从香港出发,居然坐了快一个月的船,屁股都坐扁了。”
甘小栗听了想起自己从泉州到槟榔屿的那段旅程,即使是被简行严称之为“生活里最苦的部分”,想必跟自己比也是宛如身在天堂。他蠕动着嘴,最终不忍把自己的反驳讲出来,一来显得自己有卖惨的嫌疑,二来,他知道,人与人的痛苦并不相通。
于是甘小栗请求简行严给他讲讲在英国留学的事,在英国怎么租房,怎么买东西,平时吃些什么,在学校都学些什么功课,一个又一个故事从简行严的嘴里漫了出来,让甘小栗在脑子里拼凑出一个原本无从幻想的图画。
两人一路终于走到简家的贸易行,就在本头公巷的背面。门脸也不宽大,但是装潢采用了西洋风格,门的一侧竖着一块金属牌,上面写着“旌发贸易行”五个字,联系起老板的名字,不难看出其贫乏而露骨的起名趣味。
简行严刚一进门,里头就传出几个人嘀嘀咕咕的声音。
“喂喂喂,那个二世祖还真的又来上班了,还以为他来个几天就打退堂鼓。”
“赌输的人拿钱来啊!”
“今天来怎么还带着个跟班?这跟班细胳膊细腿的,不太行啊。”
“少爷的书童嘛,模样标致就好了。你不知道吗,什么花径不曾缘客扫,什么蓬门今始为君开的……”
“我说,拿钱来,别扯远咯。”
要是平时简行严权当没听见,可今天这帮人连带把甘小栗也编派上了,他就有点不乐意了,径直走过去说:“不用跟班,我吊着一只胳膊就能打你十个。”
那人坐在位置上咽了口唾沫,看在简行严的身份上,终究是低着头不敢应答。
话说的这几个均是旌发的业务骨干,不是留学去过西洋就是去过东洋,说得一口漂亮的外语,在小小的槟榔屿各个都觉得自己是青年才俊。虽然简行严也又留学背景,可连个野鸡大学都没混到毕业,加上简旌没有一点器重他的迹象,所以这帮人打心底的不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