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南未可料(39)

作者:猫十六斤


甘小栗知道张老师从情绪中走出来了。

街那头简行严终于注意到杂货铺前的两个人,摘下墨镜挥了挥手,隔着一条街大喊:“你们,吃了吗?”

甘小栗扶额,他本来就是一个容易被环境左右的人,一旦离了圣约翰岛上那种人分三等的氛围,加上槟榔屿上的简行严实在是一副活宝样子,不由得放下了对他原本的叛徒定义。

“吃过了——”甘小栗回答。

张靖苏惊讶地问:“你们认识?”

马路对面,简行严站起来走出早点摊,继续冲他们喊:“要不再吃点吧,我请客。”随即又对摊主说到:“再加两碗云吞面,就——既有云吞又又面那种。”

摊主一声拉长音的“厚——啦——”,响彻街头。

没多久甘小栗和张靖苏就出现在简行严坐的方桌上,他们三人一张桌子,简行严带的四个家仆正好坐在另一张桌子上。简家四位家仆皆是一身短褂短裤,甘小栗对比了一下自己身上的马甲和土布短裤,问了句:“要不我还是坐到那边去?”

张靖苏仗着自己收了简行严的拜师红包,说:“简少爷是我学生,你也喊我一声’张老师’,都算是我的学生,坐在一起有何不可。”

那简行严更是懒懒散散地说到:“别怂。要吃什么,随便点。”

“我真吃过了。”甘小栗谦让到。

“那再吃点,我爹的钱不花白不花!”

张靖苏又对简行严说:“你是专门来作践你父亲的钱来的吗?”

“几碗面还谈不上作践哦。”简少爷负气说到。

第28章 不是风动是心动(二)

此时摊主陆续端上齐了简行严点的东西,坐着简家家仆的那桌桌上四个人边吃边聊开,在少爷跟前不比当着老爷,不需要谨慎小心,反正少爷比他们更随便。

反观简行严这一桌的三个人,却久久没有声音。甘小栗不甘沉默,拿筷子挑逗着碗里一根面条随口问到:“张老师,前天见过的江小姐还在槟榔屿吗?”

张靖苏不回答,甘小栗一看,这位衣冠楚楚、相貌堂堂的知识分子只怕一生难过美食关,只要拿起筷子注定将搅动一方风云。等了片刻,甘小栗把刚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走了,她去了新加坡。”其实张靖苏并不想谈这个话题。

“什么江小姐?老师的女朋友吗?”简行严插嘴。

“我没你那么新潮,女朋友众多,槟榔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张靖苏讽刺到,他给简行严上了一两节英文课,大致知道了他的秉性。两人年纪上相差不过六七岁,张靖苏待简行严好似待另一个肖海。

简行严不置可否,挑眉一笑,厚脸皮把女朋友的问题给混了过去。他低头把碗里的云吞夹起来,不过他使筷子的技巧叫人不敢恭维,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并在一处跟掐花一般掐着筷子后端,好容易夹起一只云吞,只见它呲溜一下又落入了碗里。

甘小栗问:“你要帮忙吗?”

刚刚还厚脸皮的简行严竟然尴尬到脸都红了,连声拒绝。

“诶,张老师,江小姐来槟榔屿只为见你一面?”绕了一圈甘小栗又把话题绕回江姵芝。

张靖苏推了推眼镜,说:“我哪里知道。”

甘小栗想到在张靖苏家里突兀地堆在地上的行李,又想起曾经在泉州码头听到过张靖苏对肖海说过“行李以后让老余弄到马来亚”。在甘小栗的心中,已经把江小姐同张靖苏肖海他们多次提到的“老余”联系了起来,只是他还不知道“老余”正是江姵芝家的管家,也就是被江姵芝叫做“瑞叔”的那个中年人。甘小栗知道张靖苏一方面对自己多放关照,可另一方面在张老师身上,还有多得是的秘密和故事,当然其中也包括在照片上见过的,那个跟自己长得相似的男人。

这边甘小栗和张靖苏已经吃得差不多了,那边简行严还艰难地在继续,两人颇有默契的等了他一会,简行严过意不去,让摊主送来一把汤勺,动手在碗里舀着吃,吃相可谓恣意。甘小栗看他仿佛是个大小孩似的,乐了出来。

“你笑什么?”简行严杏眼一瞪,又说:“没想到你跟张老师认识,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也想知道,你们怎么认识的?”张靖苏也加入问话。

甘小栗想,这自然是段不摆开一碟花生米就说不出来的故事了。从鄞县遭遇鼠疫被迫出逃开始——他隐去了小部分的细节——到途径泉州,再到中转圣约翰岛,一路遭遇他尽数向对面两人倾吐而出,对面的两个人分别参与了故事中的不同阶段,对那些自己不知道的部分不由得听呆了。

一语话毕,简行严轻轻拍了拍了巴掌,叹到:“精彩!祝你和你爸早日团聚!”

“简少爷,您吃完了?”甘小栗问。

“吃完了,怎么?”

“那我们就散了吧!”甘小栗站起来,他看见高记杂货铺的老板娘在铺子门口朝这边看了一眼,屁股一扭飞快地进了铺子。脱岗这么久也该回铺子了,甘小栗对自己说,不然何氏不知道又要折腾什么幺蛾子。以他的处境来说,在高元保那边开始建起的信任在老板娘何氏这里并不适用,何氏的心思就如同她家的天井,长满了缺少修整的植物,绿油油、湿漉漉。

吃过饭,周围还没有热起来,张靖苏告别了另两个人,举步穿过街道,路过了姓周桥,来到槟榔屿乔治市的码头。今天是江姵芝离开槟榔屿的日子,这位江小姐本是去新加坡上学,中途特意在槟榔屿转船就是为了见张靖苏一面。尽管张靖苏对她十分忌惮,想到她这一趟毕竟也是老余暗中安排,假借她的手帮忙运送行李、传递情报,更何况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子也要受去国离乡之苦,使张靖苏感同身受,心软不已。

到了码头,江姵芝同一个妇人站在一个遮阳棚底下。这妇人是她母亲的掌事丫鬟,一路陪同小姐去新加坡求学,对小姐那点“单恋情愫”了若指掌,看到张靖苏来送行一点也不惊讶。

“张靖苏你来了!”江姵芝见到来人,果然开心至极,一张圆脸在缀了花边的大檐帽底下皱成一团,圆圆的鼻头上冒出汗珠。

张靖苏不情不愿与她说话:“——听说你今天出发,出于礼貌,来送一下你。”

旁边的妇人听到这样的开场白眼珠都要翻上天了,花了几秒钟才压下来。

江姵芝也不太满意这样的说法,但是这已经算的上张靖苏为数不多的“亲切时刻”了,她叉着腰凝视着对方的样子:乱发蓄了有段时日没剪,蓬松地往下垂着,隐隐露出平直的眉毛,金丝眼镜后面的眼睛深邃,在江姵芝眼里显得拒人三分却有七分吸引。

张靖苏在这样近距离的打量之下十分不自在。

“你……我去新加坡上学,以后离你也怪近的,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江姵芝误将对方的不自在当作害羞,甜丝丝地说。

张靖苏看了看远方轮船喷出的黑烟,说:“祝你学业有成。”

“就这?”

“那……前程似锦?”

江姵芝低了头,沮丧地理了理自己今天早起特意烫好的卷发,她忍住快要落下的眼泪,红着眼眶问:“我能常常来找你吗?”

张靖苏的视线从轮船跳到更远处的山峦,委婉说到:“今后你的学习任务一定非常忙。”

两人之间再无话,单恋多是苦涩的。

简行严这一头却一点也不苦。

槟榔屿上有数不清的对他单相思的姑娘,个个都享受着他的“阳光普照”。

打别出心裁跑去路边摊吃了顿早饭、还意外遇上甘小栗和张靖苏两人之后,简少爷衣着光鲜、神气活现地被四个家仆簇拥着,来到一所女子中学门口,在离校门还有长长一段距离的地方,找了个树荫站着。直到一位清秀的女中学生走过来,他再从树荫下出来,招摇地打了招呼,跟女学生肩并肩走在进校门前的最后一段路上。周围路过的其他学生不少人回头看着这对男女,有投来艳羡目光的,也有一脸瞧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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