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南未可料(188)
作者:猫十六斤
老张忍痛等简行严开车也进了院子,这才消失在围观人群的视线当中。
简行严和甘小栗从车上跳下来,两个把守住房子大门的宪警认得他俩,二话不说做了个轻佻的手势让他们进去。简行严骂了句英文的脏话,抢在甘小栗前面走进去。
屋子里还算有序,不似有过搏斗的样子,玄关的正前方,坎贝尔正背着手站在厅堂里,他后面跟了两个全副武装的手下,腰带上扎着枪套,屁股后面挂着警棍。在坎贝尔的面前,背对大门方向还点头哈腰的站了个人,简行严花了些功夫才认出来那是二舅伯他老人家。
屋子里并没有简旌和简夫人。
简行严高声问到:“王富贵,老爷夫人呢?”
王富贵和其他几个仆从躲在角落里大气不敢出。
“王富贵,我问你话呢!”
坎贝尔板着脸接过话茬说:“他们在二楼的房间里。”他的声音硬得像一面墙壁,把对面搓着手陪着笑的二舅老爷给推开几尺距离。
“阿严,坎贝尔队长和我有重要的事谈,你先回到房间去,甘小栗也一起回房间去。”二舅老爷的一家子有一阵子没有在简家大大方方露过面了,尤其上次浪人阿雄指使的小混混为了引出张靖苏跑到简家捣乱之后,他们家就跟消失了一样。倒是不知今天为何,二舅老爷在宪警队集体找上门来的重要时刻,挺身而出主持大局。
简行严料到这个人绝没有半点亲情和道义,丝毫不理会他的装腔作势,大步走到坎贝尔面前,说到:“坎贝尔队长,今天是为什么来?”
坎贝尔很有共识的把这位二舅老爷撇开,一双湛蓝的眼睛注视着简行严说:“的确是为了一件……棘手的事。简行严,听说你的父亲生病了?”
“是啊,父亲需要卧床静养。现在这个家的事情我来负责。”说着简行严拿眼尾余光扫过自己的二舅伯。
坎贝尔像是要在面前这张俊脸上找到自己的讯问成果一般,目不转睛地盯着,方才说:“在你们的酒厂,查出来’红丸’。”
“什么?”
在场的人对宪警上门的原因集体吃了一惊。
“红丸”这个词并不陌生,它是日本人受英美海洛因制品的启发,用吗啡或者海洛因制成的一种毒品,在沦陷区大量生产出售,也有中国商人和黑帮效仿,十年前在上海太平里有过一桩“毒品案”就与杜月笙有关。这几年由于日本在南洋活动频繁,“红丸”在这边也频频被查出,马来亚总督也有过几次大力禁毒的举措,但是自战争逼近,这些查禁措施自然就不再是重点。
简行严虽然惊讶,心中却有一颗石头落了地,他本来就不放心林育政在酒厂的勾当,前脚刚和甘小栗提了一嘴,紧跟着跟兑现预言一样就事发了。他微微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问到:“酒厂已经歇业了半个多月,之前一直是我父亲的秘书林育政在管理,我可以拿出正式的委任状,所以里面查出的红丸,如果不是歇业之后被人栽赃嫁祸的话,跟林育政这个人脱不了关系。”
“林育政失踪了,我需要他的雇主提供协助,而且作为知情人,你们也必须接受我的问话。”
“可是他……”简行严想把自己在唐楼里的所见所闻告诉坎贝尔,但是转念一想,就算自己说出来,一来也逃不掉今天的讯问,二来林育政会让坎贝尔找到他吗?简行严回头看看甘小栗,那人一味垂着头,似是不想参与任何事的样子。
这一头二舅老爷突然发威,抢白到:“阿严,你去楼上看看你父亲,这里的事情交给我吧。”
“怎么?你对林育政和酒厂的事情很了解吗?还是你对红丸很了解?”
二舅老爷假装没有听懂讽刺,“你才从外面回来,今天还没向你父亲请安过吧,当然你也可以委婉的把坎贝尔队长大驾光临的事向他禀报,这次先交给舅伯,你就放心吧。”
一席话说得简行严又好气又好笑,正欲反驳,只听有人说到:“这位先生刚才跟我讲过他和你还有你父亲的关系,我好像记得不太清楚,原谅我中文不太好,还是请简行严找个不受打扰的地方和我单独翻译一下他刚刚到底说了什么好吗?”坎贝尔一口流畅的中文说出来,根本不需要任何翻译。
二舅老爷搓着手忿然走开,走之前朝简行严扔下一个不服输的眼神。
坎贝尔要和简行严单独谈话,管家王富贵在楼下不敢擅自离守,借着这个空档甘小栗也顺势离开,走到二楼简旌养病的房间。平时王富贵和爱莎嬷嬷一见他靠近这个地方,便会自动前来“驱逐”,正好两个人眼下都不在,甘小栗听说林育政回到了槟榔屿,又有宪警为了毒品的事情上门,遏制不住要来说给简旌听,在他心中简旌才是搅动一切的人。
走到屋外,门半掩着。甘小栗也不躲藏,就在门口站定,朝里面望,屋里一共有三个女人,除了简夫人和爱莎嬷嬷主仆,还有二舅老爷的正房夫人,简旌新近被挪到屋里的西北吉位上,面朝南方,尽管如此脸上还是一片晦暗。
几个女人不曾留意门外光景,甘小栗听到二舅老爷夫人正在喋喋不休地念着:“阿翎啊这些事没有个老练的人是应付不过来的,你能指望阿严年纪轻轻的能做什么呢?还得是你亲哥哥才能帮到你啊!”
第172章 门扉之后(三)
甘小栗注意到,二舅老爷的夫人,今天不知为何化了妆。
她和简行严的母亲有些相似,都是娘惹打扮,穿着低胸衬肩的长衣,脚上踏着一双绣珠鞋。不过二舅老爷这位正室夫人的五官生得可谓是大开大合,高鼻梁宽鼻翼,往下一张大嘴厚嘴唇,往上眼角裂到太阳穴,祖上只怕得混上二三种血统才生得如此样貌,合在一起时而艳丽时而狰狞。
那张涂着口红的血盆大口张开,就像能把面前的简夫人吸进去。
甘小栗想起前阵子在天井里的厨房,他见过这位正室夫人穿着一件男装上衣,蹲在地上杀山瑞,听得“咚”一声,手起刀落,她先是一刀斩断山瑞的脑袋,又狠狠剁掉山瑞的一只脚,手臂粗的脚在砧板滚了几圈,掉到地上。甘小栗为了避让飞溅的血液,敏捷地向后跳开。
“害怕了?”那妇人抬头望着他,大嘴一张露着牙齿开始笑。
甘小栗摇头否认,喊了一声“二舅太太”,请了个安。
“你就是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养子?”
“是我,我叫甘小栗。”
二舅太太把手上的翡翠镯子往上捋了捋,碧绿的镯子立刻被蹭出一条乌红色的血印子——应该不是人血,她把冒着腥气的山瑞脚底递到甘小栗眼皮子下面说:“怕见血就别吃肉。”
看她的出身,像是和简夫人的娘家相差甚远,也不知道是何人做主成全了她和二舅老爷的婚配。以甘小栗的视角,完全看不出二舅老爷这一家人幸不幸福,但是这家的老爷夫人站在一起的时候,却是完全一致的贪婪自大加厚颜无耻。
二舅太太继续说:“小时候我住的村子里,穿过红毛丹和菠萝蜜的树,一人高的茅草从后面有一条河,河里全是这么大的山瑞,真的,水下一团团的黑影贴着岸边,有时候会爬出水面晒太阳。一有响动,它们就躲进泥巴里。山瑞外表难看,但是它脚上的肉又细又甜,感觉就像吃的是鱼。”
也难怪她敢杀敢剁、勇猛果决,原来在村子里住过。谈起小时候的生活,那双大得有点骇人的眼睛里流露出有一种绿莹莹的向往。
厨房后面一帮孩子正在玩”官兵抓贼“的游戏,想必当中有二舅太太的亲生孩子。这家人住在简家的房子里,吃喝都靠简家供应,一开始还和简夫人保持着一定频率的同进同出,后来简旌被软禁他的日本人放回家里,二舅老爷那头的人就一天比一天的更难露面。他们似乎自己开着小灶,甚至暂时把孩子送去了槟榔屿的“华校”,为了减少不必要的开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那些跟他们来槟榔屿的佣人一天天的减少。不知道当中有多少是这位二舅太太的努力,因为二舅老爷只是因为银根短缺才带着一大家子来投奔妹妹,现在得知妹夫有难,更加一门心思想趁机扎进简家的生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