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南未可料(161)
作者:猫十六斤
甘小栗握紧拳头,思想有些动摇。
“我在我自己的书房里将一颗子弹射入了阚荣的胸膛,他很快就倒下了,血液慢慢从他身体和嘴里流出来,他慢慢在我眼前死去,每一秒钟我都在看着他,希望这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可阚荣还是死了,甘小栗,你的父亲一句话也没有留给你。”
是什么在甘小栗的脑子里发出一声巨响,整个世界顷刻间变得鸦雀无声,视线之外的地方由黑变白,那个穿一件蓝布褂子、永远笑微微的阿爸像油漆一样从他回忆的墙壁上脱落下来,满地碎屑,他知道无论如何也拼不回来了。
阿爸竟然没有一句话给自己,阿爸将他留在宁波的一家抛在了身后。
不,这一定是简旌的谎言。
甘小栗从意识中回到了现实,他在黑暗中四下寻找方才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个人,见他们不顾一切将窗户打开,探出窗外。
他听见简行严在喊:
“是什么爆炸了?”
“工厂!我的工厂!”一个无助的老人的声音响起。
甘小栗睁大眼睛遁声望去,发觉那个老人就是刚刚还在向自己讲述阚荣死亡过程的简旌,再看窗外,西北方向黑烟冲天,在浓稠的烟雾下面正腾腾地翻涌着一片火海。
又是火,甘小栗的眼眶有点痛,他这辈子到底要亲历多少个火场?
第147章 简旌回府(三)
爆炸中断了他们的谈话,事发地点是简旌的火柴厂,在抵达现场之前他们还不知道什么原因导致了爆炸的发生,但对于简旌来说,具体原因并不重要,他心中已有见地——在被南拓的广田软禁在仙兰街的这几天里,对方看上去一直在和他谈生意,比如重新划分合作事宜的利润啦,走私工业原料和军需物资的份额啦,还有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希望简旌能将他名下效益相当不错的火柴厂改成火药厂。
火柴和火药,相差也不远。
这件事被简旌委婉的拒绝了,所以就在简旌离开仙兰街的当晚,他的火柴厂就在一片火海中化为灰烬。
现在回想起来,靠武力强抢地契的东乡和他的上司广田相比,果然还差了几个等级。
甘小栗伫立在房中,简旌跌坐在他面前,事态又一次朝着意料之外的方向发展,从简旌的嘴里听到的内容他还没有完全消化,还没有找到对策,他就被热气催着下意识拉开了房门,朝简行严大声说着:“你还愣什么!快去救火!”
外面王富贵听到动静,跑过来一看,见到突然冒出来的甘小栗和简行严他吓了一跳,咋咋呼呼地嚷到:“少爷们已经从兰卡威回来了吗?”
紧随其后抵达角房的简夫人提着裙摆,一双大眼睛里写满了担心,“老爷,烧起来的是不是火柴厂?”
简旌被儿子架出来,面色苍白,光点头不说话,一副虚弱不堪的样子。他对广田的报复虽然心中有数,情感上却难以自持,除了痛惜自己的损失之外,气愤和屈辱排山倒海的向他袭来,他也终于明白了什么是侵略者的手段。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啊,阿严怎么回来了?”楼梯上多了一个好事者。
简夫人厉声说到:“二哥,你先回房吧,我们有事要处理。”
这位二舅老爷被妹妹的气质震慑到,灰溜溜地钻回自己的房间——他只恨不能把眼睛抠下来放楼梯上。
“爸,妈,你们先在家里等消息,我去现场处理。”简行严面对双亲自告奋勇。
简旌回过神来,一把攥住儿子苦苦地说:“不行,我得跟你一起去!”
“爸,你现在这样子去了工厂会吃不消的。”
“那工厂是我的心血,是我在槟榔屿最早的产业!”
甘小栗打断他:“你不会以为还救得回来吧?”
“我不能就这么看着它化为灰烬!”
简旌一只手扶着儿子的胳膊直起身,他目光炯炯却已是强弩之末,全凭一股怒气在支撑,简行严知道父亲的心意难以拒绝,扭头求助他母亲的意思,简夫人也没有劝阻。于是简行严用家里的电话报了火警,带了王富贵和父亲一起赶去救火。事发紧急,也无暇顾及甘小栗,在临出门的时候,甘小栗过来在简行严肩膀上重重一击,道了声:
“注意安全。”
“我……”誓言到了嘴边,总觉得讲出来会被打破,“我知道了。”
甘小栗目送这对父子离去,大门关上,这是杀父仇人的家,也是简行严的家,而甘小栗被留在这里,却不知道该做什么。他幻想自己亲手了结简旌的性命,似乎也没有那股定要致人死地的冲劲,更何况,那种事真的发生了,自己和这位简少爷应该再也无法做恋人了吧。他站在这个对他而言并不完全陌生的家里,仰面望着挂着水晶吊灯的天花板,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真傻啊,为什么要纠缠进这个家里来。
“小栗,今晚你就回你原来的房间去休息吧。”
简夫人正在凝望着他,眼里渐渐泛起泪花。
她在哭什么?到目前为止她已经表现得够好、够坚强了。
“简夫人,让我继续待在这里恐怕不太合适,我还是走吧。”
“你不要走,林育政要是知道你还在岛上,一定会想尽办法抓你。”
“我是阚荣的儿子。”甘小栗摇摇头,“待在这里只会让我觉得对不起阿爸。
简夫人向他伸出手,“而且我知道,阿严也离不开你,就当是为了阿严,你不想第一时间看到他平安回来吗?”在夫人身后,诺大的房子在电灯照射下鬼影曈曈,佣人们知道东家有难,纷纷躲在暗处。
甘小栗想,如今的简家是孤独的。
一个钟头后,他待在自己原本住的那间房里,从窗户看出去,西北面的工厂仍是浓烟一片,火苗的势头削弱了很多,但是最早的爆炸太过猛烈,直接掀翻了厂房的屋顶,想必不止金钱上的损失,夜班和留宿工厂的工人也一定有伤亡。广田真下得去狠手,甘小栗继而又想到自己在宁波遭遇到的鼠疫,似乎这些突然降临到个体身上的不幸都变得说得通了。
消防车的警笛响起,救火队姗姗来迟,一切都在往糟糕的方向发展。
甘小栗吸够了含着异味的空气,正准备关窗之际,突然注意到屋后祠堂边的小房子,以他对简府的了解,挨了一顿打的阿甲应该就关在里面。
一个念头涌上心间。
不知道简家的祖宗怎么看待今天发生的事,甘小栗偷偷经过祠堂的时候,被里面安宁淡定的香气所吸引,原来简旌已经很久没有在祠堂拜祖先,原本浓厚的盘香气味仅存一丝,在狭窄的通道里和火场飘来的烟味负隅顽抗。
他猛吸一口气,终究还是烟味占了上风。
走近关着阿甲的小房子,把耳朵附在门板上偷听,里面传出阿甲的鼾声,这钝感的下人居然睡着了,甘小栗趴在门上压低声音喊阿甲的名字。
“谁?”里头的人躺着说了声,连坐都懒得坐起来。
“我是甘小栗。”
“你来干什么?”一阵唏唏索索传来,大概是阿甲终于艰难地动了下,“来看老子笑话么?”
甘小栗没有回答。
“滚,老子挨打老子乐意,只恨林育政没弄死你。”
“我和你又有什么仇?”
阿甲在里面骂了段脏话,然后说:“老子就是讨厌你,同样是牛屎一样的人,偏偏你运气好,得老爷少爷喜欢,混了半个少爷当,又是学开车又是读夜校。你的屁股可真好卖,哈哈哈哈哈哈。”
甘小栗不无自嘲地想倒也确实有这么回事,便说:“你就是想卖也没地方卖。”
“嚯,承认啦?”
“你说够了,该我问问题了。”
“不行,老子还要再过过嘴瘾,”阿甲又骂了一段无可描述的语言才说:“你tm要问什么?”
“你知道林育政是什么人吗你就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