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南未可料(128)

作者:猫十六斤


甘小栗沉默不语。

“上次林育政带着姵芝来做客,我听你们聊天,好像你和姵芝之前就认识?你知道,姵芝是我一个老朋友的女儿,一直生活在泉州,想不到你们两个竟然还是熟人。”

“也不是熟人,就是认识她,见过几面……泉州城里没有人不认识江团长的千金。”

“那泰隆侨批的工牌是怎么一回事?你的亲生父亲,可没有那样的东西。林育政又说那个工牌的主人是一个什么在宁波失踪了的批脚,这到底和你有什么关系?”

“啊,那东西啊,”甘小栗飞快地编谎,“那是我在泉州捡的,拿来骗江小姐的。泰隆侨批局嘛,我知道,南洋最大的侨批局,到处都有分号,还是福建老板开的。”

简旌佯装喃喃自语:“泉州倒的确有家泰隆侨批的分号,我年初去那边谈生意还路过了。说起来,泉州我也好多年没回去过了,记得以前,喔,就在侨批局那一带猪仔馆特别的多,也不知现在还有没有。”

甘小栗想起自己在泉州险些被名叫“范扬”的男人当猪仔卖掉的事,脸上由红转白,差点说漏嘴。“我在泉州也是路过,没待几天,没听人说起过。”

简旌捕捉到他的表情变化,印证了自己心里的想法。依照他在泉州饭馆里从一个贩猪仔的醉汉嘴里偶然偷听来的消息(具体情节在第87章 -长桌宴(二),隔了那么久连作者自己都忘记这回事了),养子甘小栗,的的确确和一封日文书信有关,虽然暂时不知道书信的内容,说不定这就是林育政对他“刨根究底”的原因。

简旌想,千万不能让甘小栗落到林育政手里。

“看我这一不小心就把话说远了,我昨儿打了一夜的麻将牌,这把老骨头累得不轻,今天哪里也不去,准备在家好好休息休息。”

甘小栗替简旌把吃剩的甜汤盅子拿出去交给佣人,并未多想,回房把自己上夜校的挎包背起来就出门了。现在时间尚早,简行严一定还没有起床,趁着这个空档,他决定大大方方的先去姓周桥蔡咏诗的家里看看。

早上的街头很清爽,只是原本街头的摊档少了很多,甘小栗看到马路边墙根下码着半人高的麻包袋,底下漏出一圈黄沙,不时能见到几个英国军人驮着枪在沙包附近转圈,一路走来宪警却没见到一个。

他老远看到高记杂货铺,几乎是脚不沾地的绕着弯避开了。他心中又有几分挂念高老板,偷偷看了一眼铺子,还没有开张,店门口贴着被雨水洗旧的海报,上面的字迹甘小栗认得出是出自蔡咏诗之手。他记得今天春节的时候老板娘何氏让蔡咏诗替铺子写海报,自那以后,蔡咏诗又写过几回。

风一吹,半拉海报要乘风而去,要和粘在墙上的另外半拉各奔东西,顿时海报当中裂开一条口子,那一半在风中卷了卷,风一停就垂了下来。甘小栗见到这般不景气的样子,知道这高元保不只是时运不佳,还心中颓丧。这么看,原本在店里帮忙的侄小姐——也就是从福建来的女学生高燕晴最终大概也没能帮上什么大忙。

甘小栗脚步匆匆,路在他眼前一转,姓周桥到了,木桥发出咯吱声,这个时间蟑螂之民已经开始忙碌了,他们果真就像真正的蟑螂一样从巢穴爬出来,一个接一个朝着和甘小栗相反的方法走去。甘小栗沿路一个熟面孔都没有碰到,聚散都是转眼的事。

蔡咏诗的屋子静悄悄的,老赔没有露面,蔡咏诗不会让他搬进来住。门虚掩着,甘小栗推门进去,哪知道里面早有人先来了,背着光一条黑影在窗前,给他吓了一跳。

“你怎么才来,我都等你半天了。”

那人挥了挥手说。甘小栗凭声音认出原来是简行严,他心头一热,说到:“你来这里做什么?”

“找线索,当然是越快找到蔡小姐越好。”

想到对方若不是和自己心意相通,也不会起了大早和自己找到一处来,甘小栗有些感激地看着简行严,后者身上穿的基本是睡衣行头,是从来没有过的草率打扮,额头上汗澄澄,一双眼睛虽然显得慵懒,但那不过是与生俱来的样貌,脸上、头颈,甚至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在酝酿力量。甘小栗眼里的简行严无比的英俊出色。

“你找到什么了吗?”

简行严摇头,他对着杂乱不堪的屋子面露难色说到:“这地方有点乱,我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而且我也不知道这些是不是打斗痕迹。”

“啊,我不想说小蔡姐坏话,不过她家平时就是这种鬼样子。”甘小栗进屋往双手吐了两口唾沫,动手一顿翻找。蔡咏诗家里很以前一样满地堆得都是线装旧书,生活起居用的锅碗瓢盆也随手放,有些碗碟也洗也不洗,厅堂的一头牵了根粗绳,上面挂了几件衣衫。她的体己之物收在二楼的一口箱子里,甘小栗和简行严到楼上看了看,在那箱子里找到了一叠书信和一个空的化妆匣子。他俩仔细看了看,书信上的落款毫不意外是肖海的署名,至于那匣子,里头本该有的胭脂水粉和首饰一样也不见。二楼也挂了几件衣服,多是旗袍,剪裁讲究,用的料子净是洋绸洋缎,甘小栗一看,都是短袖款式,他满屋翻了一遍,发现蔡咏诗的长袖旗袍一件也没有留下。

简行严指着柜子上的灰尘印迹说:“老赔昨天说阿喜带走蔡小姐的时候有‘收拾东西’,所以这里本来放了一只皮箱?”、

“好像是,我有点印象。也就是说那天阿喜带了三个男人来这里带走小蔡姐的时候,还特意留了时间给她收拾了东西,”甘小栗边想边说,“你看小蔡姐留下的这些衣服,长袖衣服都是日常款式,她在周宗主手底下,再当红也是做歌女,这趟离家,带了胭脂水粉,带了长袖旗袍——想来,应该是有什么隆重的场合或者重要的人要见?”

“八月的槟榔屿,穿长袖旗袍?莫不是她呆的地方比较凉快?”

“再说按老赔讲的,这几天根本没船出海。要说这槟榔屿上有什么地方比较凉快——”甘小栗说到这里与简行严对视一眼。

“——那就只有山上了。”简行严大声答到。

第113章 一场风花雪月和雷雨(一)

这座岛上关心蔡咏诗的人,除了甘小栗、简行严和老赔,还有一人自然是肖海。

作为张靖苏的学生和工作伙伴,肖海还没有意识到自己陷入爱河之后,对老师交给他的工作和组织里的任务大不如从前上心,加上张靖苏在医院住了一阵,他就更是被边缘化了。

报社里傅黎荞走到记者办公的地方,看肖海一个人在座位上发呆,傅黎荞的圆脸往两边捏得更长,笑着走到了肖记者的背后:“你怎么不出去扫街?”

“扫街”的意思是跑新闻,肖海哪有这个心思,自从五天前他的女朋友蔡咏诗同他闹得不欢而散之后,他整个人就像一只瘪了的气球,俯在桌面延口残喘,一张脸熨得跟后脑勺一样的平。

肖海不做声,直起身走出办公室。傅黎荞掏出手绢擦擦脸,没有多说什么,毕竟他也是张靖苏的爱将。

走廊里空气依然憋闷,肖海凭窗南眺,乔治市的层层屋瓦尽收眼底,还有许多茅草破布混合而成的屋顶,在缝隙中艰难的支撑着。天快要下雷雨了。

他从兜里取出上班前在住所收到的一封信,打开又默念了一遍,信上列着父亲工整无趣的字,果然是账房文章。

这封家书是问肖海近况。父亲在信上抱怨说自己年岁已高,家中虽无丰厚家产,也有一笔小小的祖产,本以为到了退居二线、颐养天年之时,却迫不得已依然要为生活操劳,而早该成家立业的儿子,从大学毕业之后连家也不回了,有等于无,只当白生了一个儿子算了。

肖海祖上世代行医,直到他父亲这一辈,因为不是学医的料,不得已给亲戚家的医馆做账房先生。过几年生了肖海这个儿子,觉得他自幼较同旁人聪明,家族里众星拱月一般送去新式学堂念书,希望他学西医,不料肖海考大学的时候偷偷改了志愿,进了个跟医科毫无关系的学院,彼时肖海父亲已经写过一遍“父子关系断绝书”了,到了毕业的时候,又好似忘掉了这回事,做父亲的一心盼望儿子学成还乡。这一盼,就是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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