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年(157)

作者:花曳

一根直肠子的秦书记颠三倒四的说了一堆不得要领,烦躁的要命。伸手耙了耙本来就乱糟糟的头发,这下子更是乱中生乱,乱出新境界了。

即使拼命告诫自己要控制住不要情绪化,覃梓学还是狼狈的红了眼眶。身量单薄的男人低下头,一滴眼泪落在镜片上,扭曲了眼前的视线。

“小覃,”秦书有点慌:“你别介,你哭啥!老爷们儿流血流汗不流泪!再说我也没说你啥……哎我不对,我这人不会讲话,我不是批评你……”

“书记。”也是憋的狠了。这么些年,俩人之间千般万般的好都不可说与人听,覃梓学有时候就会觉得对魏武强很愧疚,很对不住他。哪怕个中道理他都懂。

真的说出来,并没有自己觉得的那么可怕。甚至这一霎那,因为对方是秦书,覃梓学也带着点破釜沉舟的豁出去,反倒平静的异乎寻常:“我跟小魏,确实是伴侣的关系。昨天你没看错,我们俩分开各自忙碌好久没见,上了车就有点得意忘形……这种事我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恶心或者无法接受,我只是想说,我们双方都是认真对待这段关系的,不儿戏,很慎重,奔着一辈子去的那种。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因为我个人的原因对工作造成困扰,书记我知道你的好意,可我也不想你为难,我——”

“我什么我!”秦书急的脑门青筋暴起,偏生又不敢大嗓门的吼,脸都憋红了:“你什么你!我说一句你三句等着!我说什么了你根本就没听进去!我说我恶心了吗?我说要你辞职了吗?退堂鼓这么好打的吗?说实话我是没想到,也没往这方面想。咱们工作队这边环境单纯也闭塞,我一直就以为是这种原因造成你一直没找对象没成家……昨晚我想了一晚上,我就怕说出来你会这个样子。可是我还是决定说了,为啥?因为我拿你覃梓学和他魏武强当兄弟当朋友!”

一口气说这么一大堆话,秦书有点喘,烟瘾犯了可是设备重地不敢抽,只好摸出来烟卷放到鼻子底下闻闻,过过干瘾。

“人这辈子挺假的。”秦书嘴唇动了动,视线盯着远处黑黝黝的某处,有些恍惚还有些伤感:“小时候屁事不懂,眨个眼的功夫就长大了。长大了就不能任性了,要遵从规则,听父母的安排……我记得过年时候去你家里吃饭,我们还开玩笑,说小魏贤惠,这要是你俩是俩口子多好,你看,我跟季国庆竟然无意中说出真相了。”

摇了摇乱蓬蓬的脑袋,男人扯扯嘴角:“说实话,我不是取笑你更不是说风凉话。昨晚翻来覆去想了半宿,我还挺羡慕你跟小魏这勇气的。”

覃梓学惊讶的看着他,完全不知道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看我这一头扎到山窝子里拼了命的干工作,逢年过节的家都不回。”秦书难得触碰到心事,咧了咧嘴露出个难看的笑容:“我家是外地的不假,可是最主要原因是我不想回去。家里有我想见又不敢见的人。”

男人眼底浮现出苦涩的神情,厚瓶底似的眼镜片都当不住:“我小舅比我大十岁,我小时候就跟他屁股后头玩,感情好的跟亲兄弟似的。我小舅十八岁时候得了肺病,肺结核,很严重。那时候新中国刚成立,不要说村那里医疗落后治不了,就是城里也不行。大人也不让我去见我小舅,说怕传染。我那时候才八岁啊,小屁孩一个,撒泼打滚都用上了还是不行……后来村子里一个神婆就说冲喜。我姥姥姥爷就同意了,花了全部家底,从邻村给我小舅娶了个小舅妈回来。后来才知道,小舅妈她爸是个酒鬼加赌棍,欠了不少钱,算是把女儿卖到我们家的,不然好好个姑娘,也不会嫁给个眼看着没活路的痨病鬼。小舅妈跟我小舅同岁,扎着个大麻花辫,黑亮,一直垂到后腰那么长。从她嫁进来,到我小舅十九岁那年春节去世,一共不到两整年的时间。小舅妈就成了寡妇……后来那十年,我一直算是我小舅妈带大的吧,我就觉得跟她特别亲……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女人,就这么一声不吭的扛起了我们家一大半的家务劳作,包括我的成长和学习。我的衣服裤子破了都是她补的,出去挖野菜邻居给她个窝窝头也舍不得吃,带回来给我吃,就因为那时候半大小子成天饿得慌,肚子无底洞似的……我考上大学那一年,整个村连着四里八乡的都轰动了,多少年没出过状元了,呵在乡亲们眼里,大学生就跟状元一样。我小舅妈哭了,特欣慰那种。我当时不知道怎么回事,或者是酒席上我妈让我敬乡亲们的那杯酒,憋了两三年都没说出口的话就说了。我说让小舅妈跟我一块儿进城,不要再吃苦了。以后我照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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