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矜(61)
“倒好了,客人。”他恭恭敬敬出声。
江耀闻声抬起眼眸,朝他的方向轻扫一眼,“倒满。”
赵二心底微微有不满,但还是按照他的吩咐,又将杯子里的水加满了。到底不是专门的服务生,他没来得及把控手上分寸,将其中一杯水倒得太满了。
水从杯口溢出来,洒湿了周围桌面。江耀看在眼里,面容冷淡地开口:“这就是你的服务水平?”
赵二捏水壶的手指用力收紧,但还是忍气吞声地接话:“对不起客人,我马上擦干净。”
他放下水壶去拿毛巾,转身回来要擦桌子时,又被江耀轻飘飘地拦下问:“毛巾是干净的吗?”
赵二两条眉毛绞紧起来,情绪明显变得不太平稳,从牙缝间挤出字音来回答:“已经洗过了。”
“怎么证明它洗过?”江耀淡淡问。
“你想怎么证明?”赵二声音变得粗而沉。
“这很简单。”江耀的视线斜斜掠向他脸庞,“你现在拿毛巾擦脸,如果你的脸是干净的,就证明这条毛巾洗过。”
赵二彻底被他的话给激怒,臭着脸大力将毛巾甩向桌面,“你搁这耍老子呢?”
话音落下,四周用餐的陌生客人,纷纷朝他们这桌投来观望目光。
不远处的服务生凑向一起,有人悄悄去后面找值班经理。
置身于这些视线的中心,温虞条件反射性地紧张起来,害怕自己再次成为那些人眼中,言语饭后的消遣话题与笑料。
毕竟在那些吃饭的人眼中,他们不知道自己与赵二的过节。他们此时此刻所能看到的,就只有江耀阴晴不定,戏耍店内员工的场面。
他越是这样想,就越是不安地认定,余光所及之处,旁人张张合合的嘴唇,以及窃窃私语的声音,都像是在替店内员工讨伐他们。
他又一次成了众人眼中不好的焦点。
似乎从舅舅和公司出事以后,他就总容易落入这样的难堪处境。像是陷入沼泽泥潭中,怎么挣扎都无法逃离。
几乎要被自我厌弃感覆没,周围那些议论纷纷的言语,犹如循环播放的磁带,堵在耳中嗡嗡作响。大脑在这股声音中微微空白,无处安放的手脚也冰凉起来,仿佛重回几天前别墅中,与方越站在对立面那晚,他孤身被困于看客的唇舌之间——
不对,最后这个念头涌现出来,温虞就下意识驳回了自己,他记起来了坐在对面的江耀。
他是和江耀一起来的,眼下困于纷杂言论中的,除了他也还有江耀。
温虞抬起头去看江耀。被四面八方而来的目光包裹,对方依旧表现得面色坦然从容自处。仿佛不管被旁人用什么言语中伤,他都始终能保持原有的姿态稳如泰山。
就好似空气中所有涌动的尘土,所有躁动不安不怀好意的因子,都影响不到他。
分明作恶者已经先入为主地,在众人面前伪装成了受害者,博得了看客一边倒的同情。
这让温虞第一次有了一种,原来旁人的目光与看法,似乎也没那么重要的想法。这种念头对他而言,是既陌生又遥远的。
与江耀相比较起来,或许是从小性格使然,他早已习惯活在了旁人眼光里。他在意别人的目光和看法,也在意自己的尊严与脸面。
每个人都在告诉他,人一旦丢了优渥富足的家境,也就从此丢了自尊与颜面。而落魄至这种境况的他,也的确在那些权贵看客面前,差点丢尽了自己的尊严与脸面。
假如不是最后那一拳,能让他心中稍微好受点,那么他大概还远不止那样狼狈。
他又想起了生活拮据的周沅,周沅没有钱也没有权势,可他依旧有自尊完整的人格。他意识到问题出在自己身上。
温虞鼓足勇气扬起头来,尝试着朝前迈出试探的一步。他也想像江耀那样,不去在意旁人看法与言论,不再心生任何惶惑或是畏缩。
他甚至在心中想,这没什么可怕的。与几天前的经历比起来,这根本就算不上什么。那晚他没有哭着走出别墅,现在也没什么可畏手畏脚的。
他逐渐隐隐明白,人从悬崖低处爬上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见过悬崖下的惊涛骇浪以后,悬崖上的风雨也会变得微不足道。
温虞看向赵二那张面目可憎的脸。
值班经理已经闻讯赶来,是一个月前他认识的熟面孔。而曾经用面粉泼他的男人,此时正一脸洋洋得意,等着值班经理替他撑腰。
温虞心中说不憎恶是假的。但比起进门时面上难掩的怒容,他情绪中更多的是平静与漠然。
他以为自己早已忘了一个月前的糟心事。所以在看见熟悉的招牌时,他下意识地想要缩回脚选择逃避。但在认出赵二恶劣的声音,熟悉的愤怒止不住地窜上心头时,他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