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他有眼无珠(29)

作者:蒋蟾

“刚刚谁还说自己五音不全来的,”李济州微眯起眼佯装不悦:“果然是在糊弄我吧?”

白桦笑意清浅,姿态谦逊:“是因为许久没唱了,多少有些紧张。”

“许久没唱?”李济州抓住重点:“你以前经常唱歌么?”

“也不算经常……我小时候很喜欢唱歌,后来……”他卡了壳,一时间竟编排不出逻辑自洽的理由。

李济州见他慢慢垂下头颅,兀自会错了意,主动把话补充完整:“后来因为家里穷,你才不得不放弃儿时梦想出来打工赚钱,对吧?”

白桦顺水推舟道:“没错,是这样。”

“那你先随便唱首我听听。”李济州堪称气氛破坏大师,不知是在安慰还是在扎心:“如果连我的浪奔浪流都比不过,那你这个梦想也没有坚持的必要了。”

白桦能听出来他实则在激将,从不愿意到愿意再到用心,情绪的过渡需要一定程度的推波助澜,李济州显然深谙此道。

于是再问一次:“你真的没有想听的歌吗?”

“说的好像信手拈来一首你就会唱一样。”

“如果十首歌里面我只会那一首,而它被你恰好选中了,你猜说明什么?”

细微的眼神变化被不动声色地掩盖,李济州静静看着他不答反问:“什么?”

白桦一本正经道:“说明你我心意相通。”

李济州怔了一瞬,摇头失笑:“你这些都是从哪儿学来的?”他合理揣测:“不会是陆家明教你的吧?”

毕竟,这种程度的酸词从那小子嘴里蹦出来的可能性最大。

“陆家明?”白桦先是迷茫,懂了他的意思后薄唇轻抿,露出一丝少见的被冒犯到的气恼:“不,是我现编的,你觉得很好笑?”

李济州轻咳一声,“一般吧,其实从你嘴里说出来,倒也没那么好笑。”

白桦没接他的话,转过身横臂搭在栏杆上,目视前方不吭声了。

李济州见状彻底收敛笑意,凑近过去抬肘撞他的胳膊,拉不下面儿又想道歉,语气都生硬几分:“生气了?……对不起啊,我不该笑的。”

白桦语调无甚起伏:“我没生气,只是在反思。”

“反思什么?”

“我好像学不会要怎么哄人开心。”

李济州听着这话总觉得似曾相识,反应须臾才想起来,这不正是自己先前挑逗对方的话吗?

于是颇无奈道:“我那天就随口一说,能让你介怀这么久?”

白桦张了张嘴:“我……”

“别打岔,这些不重要,唱完歌再说。”体贴不了几秒钟,就又原形毕露地摆起少爷架子,李济州脑袋一歪附在对方耳边道:“既然如此,我要点一首……”

他话音落,白桦终于扭头看过来,揣着几分难以置信:“……你居然喜欢听这一类的老歌?”

李济州笑着耸了下肩:“想什么呢,这首是我妈爱听的。”

白桦默了默,说:“可这首歌我只听过几次,不太熟,而且粤语我不怎么会唱,你多担待。”

李济州伸手情不自禁地揉了一把他的后脑勺:“不跑调就算及格,对你够宽容了吧?”

与开嗓前还要搞出点阵仗的李济州不同,白桦只是将目光从他身上收回,转而看向黢黑的海平面,双唇微启,一首经典的粤语情歌被那悦耳声线浅唱低吟而出,行云流水般萦绕耳畔。

“天空一片蔚蓝,清风添上了浪漫,心里那份柔情蜜意似海无限……”

李济州愣了愣,反应竟如同音综节目里那些被拥有天籁之音的歌者所打动的评委,双眸微震后缓缓睁大,眼神从最初的惊讶,渐渐再被呼之欲出的欣赏与陶醉尽数覆盖。

“……似是月老给你我留印象,斜阳离去朗月已换上,没法掩盖这份情欲盖弥彰,这一刹情一缕影一对人一双,那怕热炽爱一场……”

许多年以后,他仍会时常在梦中重温起这一幕,相比乍见之时那单薄又浅显的因色起意,此时此刻专注唱着歌的白桦,好像不同于他所能窥见过的每一面,有种耳目一新的惊艳。

“……潮汐退和涨,月冷风和霜,夜雨的狂想,野花的微香,伴我星夜里幻想,方知不用太紧张……”

海风过耳,卷起浪头拍打着船身,背后又是人群此起彼伏的喧哗,这些纷扰嘈杂像是离他们很近,却又很远,今晚之前,李济州从未认认真真听别人完整地清唱过一首歌,他自认并没那么多的耐心。

可原来,真的会有人清唱比加了伴奏还要动听。

尾调落在那句“地老天荒仍未改”上,白桦手扶着栏杆双目微阖,竟将原曲伴奏里最后的调子也哼了下来,端的是有始有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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