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底(171)
俞北低垂的睫毛颤了两颤。
晚上洗漱关灯后,当着房翠翠,俞北和时骆各回了各的房间。时骆干躺在床上,猫头鹰似的瞪着眼睛直到凌晨。没有丝毫困意,不上不下难受得很,他一蹬脚麻利起身,裹着外套,抱了被子和枕头,脚步悄悄地溜进俞北房间。
俞北也没睡熟,他眼闭着,下意识不愿想事情的毛病延续到现在,但思绪回来了些。醒来之后,心态或多或少有了变化。自从哥哥让他觉得没死成也挺好之后,仿佛接下去的生活都多了些意味。
这几天他在慢慢恢复,也在恢复中尝试理解许余馨。只不过,可以理解,但这事带来的后劲儿大概永远强劲。
妈妈的溘然离去打击是沉痛的,也压垮了骆驼。之前就像在昏暗的山洞靠远处漏进的一丝光支撑他踽踽独行,慢慢的,光亮越来越大,越来越近,眼看差一步就要出去了,毫无征兆,光灭了,他被重新打入黑暗。精疲力尽,觉得要不就这么算了,反正目标没了,希望也破灭。而时骆的到来,如同焦渴至濒死前喝到从石壁上滴下的水,也像是告诉他以后的路不必再独行。
俞北翻身侧卧,对着窗户。窗帘有些年头了,也不像现在还有遮光布,抬眼望去便能看见映在顶头的月亮的影子,亮亮的一个圆晕。
他明白了时骆至于他的意义,无论如何,他不会再让哥哥那么难过了。
思绪四散,俞北听见一声门响,时骆进他屋,走去旁边沙发,听声儿应该在准备铺被子。
他喊他:“上来吧。”
时骆停住动作,悄声道:“吵醒你了?”
“没,我没睡着。”俞北往里挪了挪给时骆腾地方,又掀开被子一角。
时骆把枕头摆在俞北旁边,被子堆在脚头,躺进去翻身搂住俞北。瞬间踏实了。
听到时骆不自觉一声放松的叹气,俞北自然了解原因。
两个人的呼吸清而浅,拉长着时间间隙。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俞北嗓音低低地说:“其实不全是为妈妈,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我自己。”
如履崖间,任何风吹草动都会万劫不复,当时类似这种状态。
时骆一愣,本能地捁紧横在俞北身上的胳膊,俞北这意思是他强行留下了他吗?一个人当然有选择自己生死的权利,但相较而言,他可以接受俞北离开他,如果要他远离俞北的生活他也会努力做到,可是他没办法接受这世界上没有俞北的存在。
感受到缠在身上手臂的力量,俞北保证般地说:“不会有下一次了。”
时骆平稳的气息乱了一拍,随后轻声道:“我只是有点儿……”怕。他抿下嘴,话转了个弯,“想抱你。”
俞北握住时骆垂在身侧的手,“好。”
时骆往上蹭了蹭,亲亲俞北温热柔软的颈侧,在他肩膀上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歪着脑袋,“睡吧宝贝儿。”
很多问题可能无解,他也不敢问出口。
之后他们又在厘县待了两天。早上时骆带俞北去医院吸氧,空余的时间俩人则用来到处转悠。
时骆拖着俞北去其他小时候经常去的地方。让俞北回忆比较轻松快乐的事情,宛若往他平静如水的情绪丢了几颗小石子,总算能起伏,所以时骆乐此不疲尝试着。撇开别的不说,他本身也挺好奇那些他还不知道的和俞北有关的小事。
俞北以时骆为主,无论时骆问什么,他都仔细讲给时骆听。
在河道边租一辆并排双座四轮车,蹬着车踏过小小俞北唱着“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上学会经过的那座桥;听俞北回忆一个男孩儿逃学,躲避家长追击,结果车骑太快一下歪到河里被抓住的故事。
周围人影零星,俩人晃晃悠悠地溜达。
一直沿着河道能到中心广场,绕广场蹬几圈就能花掉大半个下午。前进的速度不快,刮来的风都是柔和的;空气湿湿润润,仿佛随时能飘下绵绵细雨。
目光窥见俞北侧脸,俞北表情眼见得不似之前那么空洞,状态似乎在变好中。时骆知道他和俞北还有些事儿应该聊聊,但也担心操之过急。没事,反正他们会在一起,以后慢慢来也可以。
时骆正愣神,听见俞北忽然问:“哥哥什么时候回去?”
“催我回去啦?”
“你工作耽误好几天了,我们明天回去吧?”
“嗯?你跟我一起?”
“马上开学,我也该回去了。”
“回不回的倒不要紧,你去上学吃得消吗?”
“哪有那么娇气。”
时骆点头,顺着俞北的意思,“坐车会不会累,不然咱们坐火车?”
“太麻烦了,你车也不能停这儿不管吧,”俞北说,“别担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