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姜络老家夏季台风频繁登陆，而姜络的骨头还没开始发育的时候，路之洵时常怀疑台风天走在街上姜络会连同雨伞一起被刮走。

而路之洵大一开学前夕正好是个台风登陆的日子，他要去上本科直博的大学了。

对于这个边缘小城而言，几十年能出路之洵这样一位全省状元，几乎是家家户户都要敲锣打鼓的大喜事。而他们也心知肚明，路之洵要走了，要去大城市落地生根，可能从此不会回来。

那是个台风刚刚登陆的早晨。

你会以为马上就要入夜。

云层压得整个站台、整个县城一片深灰。

狂风刮着树叶、树枝、塑料瓶肆虐着，雨柱足足倾斜了四十五度。

雨点打在站台雨蓬上的巨大噪声模糊了话语。路之洵抱了抱年迈的外婆，外公已经在两年前去世，这个女人很快也将随他而去。他当时只是这么想着。哪怕外婆陪他度过了无数个绚烂的夏天。

路之洵的行李不多，因为父母给了他足够的生活费，他完全可以到了北方另做购买。他直接将行李箱提起，穿过推搡的人群进了站，过程中他听见外婆哭了，可他没有回头。又或许回望了，他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车厢缓缓启动。

路之洵座位靠窗。这条铁轨年纪大了，两边的隔离铁丝网已经生满了铁锈，在狂风暴雨的折磨下摇摇晃晃。

隔着那网，他看见了姜络。

少年短短的两腿像圆锥一般架在自行车两侧，以此来支撑自行车不会倒下，而他的屁股甚至还没能够到坐垫。他手上抓着一把伞骨折断的花雨伞，也不知道是随手从哪抓来的了。

路之洵想，他在干嘛。

姜络只有眼睛是清澈的。少年浑身打湿，汩汩雨水顺着他稚气的脸颊往下落去，他表情认真而专注，好像一个泡了水的胡桃夹子。

姜络立即看到了他。

四目相对。

姜络向后乘上自行车，吃力地瞪了一下、两下，那车轮才转起来。他沿着铁丝网外的草坪小道向前，路之洵才发现，他在追火车。

姜络看着他，抛开手中的雨伞，右手放在嘴边，朝他大喊：“——”

路之洵看着。没有听见。

因为一切声音都被隔绝在车窗外，连同雨声、风声，还有姜络自行车翻倒的声音。或许还有少年一声狼狈的呻吟，亦或是惨叫。

路之洵想，他摔倒了。在台风天单手不可能把握住一辆老旧自行车，成年人不行，更何况姜络。

可他只是接受着这个信息，心里无动于衷。

那个瞬间他真的恨了、烦了、厌倦了。他骂自己，你他妈真的该死，路之洵，你他妈真的该死。

火车上，台风夜，他发誓，要找回感情，一定要找回感情。

为此，不管试多少次。

可他试了好久。直到十八岁的姜络站在了他面前，他仍然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对他说一声真心实意的抱歉。

第12章 路老师，心不在焉

宇宙里已经有太多无法解释的存在，路之洵是物理人，他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丢了感情这件事，一定能用科学解释。

目前可以确定，一切混乱就是从十三年前那个和姜络偷跑上山的暑假夜晚开始。

可那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竟然完全没有任何记忆。只知道两个人看到了彗星，然后下山。

从此他变成了冰冷的天才。

而时间到了今年暑假，他再次和姜络看过同一颗彗星，太多陌生的情绪涌了回来。

他最近时常翻新华词典，学习那些名词的注解。

憎恨、狂热。

厌恶、珍惜。

反感、喜欢。

他久违地给父母打了个视频电话。

无知无觉，屏幕那端的男女头发已经花白。感叹着路之洵终于主动打了一个电话给他们。

而路之洵，已经有十三年没有好好注视过父母了。

简单汇报了目前工作的情况，又听了父母的近况，得知他们一切都好，同时心中久违地升起了异样的情绪。他想，这是想念，还是愧疚？

那些过去司空见惯的事，此时都染上了新的色彩。丑陋的、脏黑的、精彩的、纯白的。

可不论如何，开学一个月。路老师的《普通物理实验C》照常上课。

实验课，一般是路之洵先示范，再由学生们各自操作。

他作为老师，借着这个空隙在实验室双手插兜乱逛。时不时就会被同学叫住来开小灶。

一个月下来，只有一个人不要他指导。

小姜背对他，与同组同学讨论实验器材的操作方法。灰白色的短发发根透出大约一厘米的黑色原色。彗星Chronos的的联名耳钉在实验室冷光灯下格外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