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掠过易北河(76)

作者:美岱

是谁?是谁?

血腥味漂浮,是个熟悉的地方,还没来得及厘清思绪,又是一阵吵闹、一阵争夺——别吵,这枪声怎么回事?还有哭声?是我熟悉的声音,却从未听过的哭腔。她从来不在我面前哭的,可这一回,你为何这么伤心?

是因为我吗?

我好像从一个很高的地方跌落,撞进熟悉的怀里。这里是女人独有的温润,是爱尔兰苹果花清甜的香气。瞬间,一张美丽的面容涌进我纷杂不堪的脑海里,她很忧伤,像极了母亲,我不愿意母亲忧伤,哦,雏菊,为何哭泣?不要哭。

我难过地抱住她,想安慰她,于是我知道不能再继续逃避,是时间醒过来。当我睁开眼,天边亮起一道白光,初升的朝阳将黑夜驱散,将南希湿淋淋的面庞照耀得金灿灿的,几近透明。我被她抱在怀里,坐在一片河畔的草地上。在我们身边,是亘古不变、流淌着的易北河,河水如她的眼泪一般粼粼闪光。在我们面前,是四伏的杂草,草尖上沾满了我们的鲜血,似血红的钻石。

当她低下头时,她赠予我一道母亲般的笑容。

我抬起手,擦去了她脸上的眼泪。

我知道,她是我的母亲,她再次给予了我新生。

第38章 Chapter 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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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某位线人赶来,将我和南希安置在了一处乡间诊所里,我很快就又陷入昏迷,迷迷糊糊中似乎经历了一场简陋的手术。醒来后,我第一个反应就是找萨连科。

“我必须回去,他弄丢了我,他会发疯的。”我艰难地撑起身体,南希扶住了我,我瞥见她胳膊上缠绕的纱布,嘴唇不禁颤抖了几下。

“南希……”

“这是小事。”她摇头,侧身隐藏她的伤,“你伤得太重,阿尔。”

“到底……”

“不,不要问,至少现在。”她垂下眼睫,眼睑处是倦意酝酿出的两片雨前的乌青。

于是我不问,出于体谅,也出于我对萨连科的记挂,我要求离开。可南希说我伤得太重,经不起折腾。也许吧,但留下萨连科那么无助,我做不到。这个人会哭,我听不得他哭。

我不顾阻拦,央求诊所的医生开车送我回我和萨连科分开的那个地方,车内我绑着绷带,一手举着输液的吊瓶,冷汗直冒,咬牙忍着撕心裂肺的痛,善良的年轻医生不时关切我的情况,忧心忡忡地询问。我告诉他我没事,去不了那个地方,见不了要见的人才会有事。那样绝望的声音,不仅会要了他的命,也会要了我的命。

九月的烈日下,我看见了瘫坐着的那个人,明晃晃的马路上,他拒绝好心人给他递上的一杯水,失魂落魄地靠在吉普车的前轮胎上。我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凌乱的金发,发青的胡茬,泪迹纵横的面庞,无神的双眼怔怔看着地面,他仿佛化为一座雕塑,失去了所有生气。这雕塑身上满是裂罅,由内而外地破碎。他在被悲伤侵蚀,被绝望风化。他在消失。

我的心感到一阵强烈的钝痛。

下了车,我谢别了医生,举着输液瓶,佝偻着身子、颤颤巍巍地向他走去。

“罗曼……”我唤他,他在片刻后,缓缓抬起疲惫无力的双眼,以为看到了幻觉。

他攀着吉普车站起身,伫立在原地,呆呆傻傻地注视我,没有任何表情。那裂罅仍在扩大,他还在崩塌。他以为站在他面前的是弥留之际的幻象……不,萨连科,你好好看看我,你好好看看我。

我朝他挤出笑容,他在这大热天里打了个冷噤,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他朝我走来,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张开双臂拥我入怀。

“不贴心,都不给我举输液瓶,我的手好累。”我打趣他,他拼命忍住啜泣,为我举起了输液瓶。

“怎么?以为我死了?”我缓缓地倚靠在吉普车上,这个人简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说他涕泗横流都不为过。可大概这世界上最珍贵的就是失而复得,任谁都会不禁失态。所以我不会嘲笑他,反而我会珍惜,珍惜他为我流的眼泪,为我变成另外一个人。

“我不会……不会原谅。”他嗫嚅着干枯的嘴唇,说:“永远不会原谅把你从我身边带走的人,我发誓,我一定……”

他说不下去了,泣不成声,将头埋在我的颈窝里,轻轻地,生怕我受了力,“整整三天,我搜遍了这里所有的森林,你伤得那么重,怎么经得起……我不敢看你留下的抓痕,你挣扎过,可我一无所知……你就在我身边,我却弄丢了你,我太没用……”

“傻瓜。”我止住了他的自艾,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上帝是万能的,你要允许自己犯错。瞧你,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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