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掠过易北河(19)
算算日子,我们清楚无误地感受到彼此的情谊是在我可怜的艾文死去之后,那么,我们相爱的时间也不过半月而已。我没有数我们接了多少次吻,拥抱过多少次,但到了离别之际,我想说,这其中是没有遗憾的。
不过,这是对于我而言的,在听说美军部队即将撤离的前两天,萨连科的情绪明显不对劲。那夜我们在一起站岗,一向爱笑的萨连科低头不语,沉默地望着易北河。千言万语萦绕在他心间,可他却说不出来。风吹不散他的愁绪,我牵着他的手,用手指抠他的手心,想逗逗他,在这个平静的月夜我佯装平静,但萨连科,我亲爱的罗曼,他不装,他从来都不伪装。
他用俄语说话,少有的长篇累牍,我听不懂,我也知道他也并不想让我听懂。他说着,不时用如炬的目光凝视我,那副悲伤涌动的表情简直摄人心魄,我听不下去了,然后吻了他。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就跑开了,没过多久,他带着另一个人来到了断桥,是娜斯塔霞。
美丽的娜娜在月色下披散着长发,一脸惊讶地望着我们,萨连科向她投去祈求的目光,娜斯塔霞伸出手来摸了摸萨连科低垂的头,露出怜爱的笑容。
“我还没见过他这个样子,莱利先生,我和萨连科同志认识很久了。”
“他说什么?”
我佯装轻松地靠在栏杆上,问娜娜,却盯着萨连科。
“他说,你还欠他一个要求呢,你之前比赛输了。”
我早就忘了这回事,片刻疑惑后反应了过来。
“所以,你要什么?罗曼。”我问。
萨连科开始说话,盯着我,这声音带有颤抖的弧线,叫人心疼。娜娜则以他的语气,进行翻译。
“你要给我写信,是的,没错,写信,重要的是,我要知道你的消息,知道你白天里是否疲累,晚上是否睡得好觉,想知道你去了哪里,遇见了什么人,有没有在记挂我......我会把我的地址给你,只要你给我写信,我一定会读很多遍,会弄清楚没一个单词,我也会回复你,等我休假,我就去探望你,我希望你会开心地迎接我,我会很想念你,每一天都想念你。”
我沉默了片刻,问:“这就是要求?”
“没错,要求,写信。”
这时,萨连科走上前来塞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他的地址。
“姐姐会帮我收信,送到部队里来。我会期待和盼望。”
娜斯塔霞一边翻译,一边瞧着我俩,这时萨连科仿佛哽咽了,娜斯塔霞递给了他一张手帕,轻言细语地询问他,萨连科摇了摇头,在娜斯塔霞脸上吻了吻,娜斯塔霞同样回吻他,然后意味深长地望着我,说:“你一定要给他写信,知道吗?”
我点头,但没有回答,因为我想回答给萨连科。
娜斯塔霞非常体贴地离开了,把这个寂静的月夜留给了我们。
萨连科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往四下里看了一眼,他仿佛在铭记什么,在挽留什么,或者在思考什么,我走过去,凝望他,说:“在为我吹一首曲子吧,我想听。”
他泪光闪烁,从口袋里掏出口琴,然后面向易北河,吹了一首十分优美、却哀婉的曲子。在这琴声中,我有落泪的冲动。赶忙拉住了他的手,问,“这是什么?”
他先是用俄语回复了我,后来又说“Road”,“路”吗?这么奇怪的名字,仿佛在此刻带有某种寓意似的。大概我们在这个时候都未曾想过,此刻在这以“路”为名的琴声中,我们已经踏上了一条永生都为了靠近彼此的路。
这路从这里开始,也将在这里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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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永恒的女性,领我们飞升”,《浮士德》的最后两行诗,钱春绮译。
萨连科吹的那首曲子其实叫做“小路”,是卫国战争中很有名的一首曲子,描述战争和爱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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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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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Chapter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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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硬的甲板硌痛了肩胛骨,仿佛在梦里也能清晰地感受到皮肉和钢铁摩擦时所泛起的灼烧的红肿,甚至会看见这皮肉一寸一寸地破掉怎么淌出鲜血来。这时,咸腥的海风一股脑儿地往身体里钻,搅得灵魂翻江倒海,不得安宁。笔从指尖坠落,海鸟衔起那张写满了字句的信纸,振翅飞向无边的汪洋。
我突然感受到累了,于是醒来,自由女神像重重地压进我的视野里,起身后我没有回头看那根掉落在甲板上的铅笔。
作为归国的英雄,我回到了纽约。
我已经腻烦了去描述人们胜利的喜悦,那狂欢与我没有半分关系,回到外祖父留下来的那幢堆满书籍、散发腐朽味的房子里后,我在等待镣铐的到来。地板积满了灰尘,我简单清扫出一块干净的地方,和衣而睡。如果我有别的地方可去,不会回到这里,可问题是,除了这里,似乎的确没有别的地方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