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掠过易北河(156)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前想后,联系到今天挂在米嘉脸上的阴云,便可以猜测到萨连科或许此刻已经得知了噩耗。那么他还会来我这里吗?出于对他的了解,我在一阵思考后驱车前往薇罗奇卡在东郊的别墅。
如果可以,但愿我能担负起上校那晚的临终托付。
柏林城内查得很严,戒严的警戒线在市民们恐惧而不知所措的眼神中拉起,我不得不多绕了几条路以躲避警察的随机查证。等车行驶到郊区时,车载广播里正在放国际歌,我摇下车窗,让凉爽的空气驱赶内心的紧张。
大概是在下午四点,道路尽头出现葱郁的菩提树林后掩映着的那栋旧别墅。刚停好车,对面一辆苏联高级军官专车驶来,我下意识地躲在车后,就见萨连科一脸惨白地从后座上下来。他不得不扶着车门才能维持身形,对司机说了几句话,司机启动发动机调转车头离去。直到军官专车消失在道路尽头,他才转身,神情漠然地看向我这边。
我难过地从车后走出,朝他走去,全乎忘记了此时自己的行为有多么令人误解。
“罗曼……”我小心翼翼地拉起这个人凉冰冰的手,他望着我,苦涩地笑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他的笑逐渐带有难以置信和怀疑的意味,甚至染上了仇恨的色彩,“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难道这里面也有你的手笔?”
理智在这一刻脱离了他,他突然钳住我的肩膀,大声质问道:“是不是?是不是你们干的?!”
“你疯了!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罗曼,不要作让自己后悔的事!你冷静一些!”我捧住他哆嗦的、发青的脸庞,迫使他看我,一字一句地道:“你看着我,你看我——你看看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做伤害你的事?你要冷静,尤其在这里,你现在要去面对的是你的姐姐,他的妻子和孩子,所以你要冷静!”
大串的泪水从他双眼里涌出,他极痛苦地摇头。我着急忙慌地给他擦眼泪,强行挤出笑容,连忙解释:“那天他要见我,就是为了今天我能站在你们身边,还记得他说我们是家人吗?他怎么会承认我是家人呢?因为他想给自己一个圆满,他早就知道……知道自己的结局了…… ”
“你为什么对我……对我隐瞒?”萨连科泣不成声,“也许还有救他的……机会。”
“罗曼,我的好罗曼……”我忍着哽咽把他拉到树下,接着树干的遮掩,低声说:“敌人是谁?你当真猜不出来?正值肯尼迪和赫鲁晓夫的会面,美国人有什么理由对他出手?有哪个人有这种能力毫无察觉地做掉克格勃在东德的一把手?亲爱的…… 亲爱的……不要去追究,也不要想着去挽留,更不要复仇,所有的苦楚先咽下来,先活下来…… ”
萨连科瞬间泄力,疲惫不堪地抱住了我,想必在他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他起先俯在我肩头低声啜泣,到最后哭出了声,足足持续了五分钟,他驱赶走怯懦,用深呼吸迫使自己平静下来。
“不要害怕。”我抚住他的脸,“不要害怕。”
他凝视我,将我印刻在深处,最终点了点头,牵起了我的手。
门铃响起的那一刻,握着我的手猛地收紧,我捏了捏他,示意他我一直都在。他深吸了一口气,直到门打开,薇罗奇卡抱着小阿尔出现在我们面前。
“罗曼?”薇罗奇卡既惊喜,又瞧着萨连科怆然的模样直疑惑。
“薇拉。”萨连科下唇止不住地颤动,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句话,眼泪就落了下来。
“你哭什么?哪有人还没进门就哭的?我讨厌你哭。”薇罗奇卡就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皱了皱眉,犯怵般地哆嗦起嘴唇,躲避般地转身朝屋内走。
“过来也不知道先打个电话,我哪有时间准备晚餐?你们没有一个让人省心,哭?哭什么哭?要哭在外面哭够了再过来。”
“薇罗奇卡,热尼亚……热尼亚,他……”
“他怎么啦?他又在哪里惹上麻烦了吗?你们没有一个省心的,我就说不要来德国,我们应该回列宁格勒…… ”薇罗奇卡强行打断萨连科的话,哄着小阿尔进了厨房,萨连科看出了她的逃避,即使心痛难忍,还是跟了上去。
他止步在厨房门口,而厨房内,薇罗奇卡单手抱着的小阿尔懵懂地吮吸安抚奶嘴,而她则把一个鸡蛋磕破打在一个空碗里,接着便是另一个,再一个。
“还来得及烤一个蛋糕出来,还来得及。”她发着抖,手里动作不停。
“薇罗奇卡,热尼亚去世了。”
“你们要吃什么口味的?家里只剩下香草精了。”对萨连科的话充耳不闻,薇罗奇卡把自己缩到了一个叫做逃避的茧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