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榭下的迟来客(77)
项胜羽遂给他投来一记白眼。
他道:“我这位朋友,自小受其家父影响,对字画一类颇有研究。之后他出国,又特意对这方面进行了研习。”
张铭瑞故作正经道:“这个在国外有一种职业,叫做‘字体鉴定师’。当然,在我们国家也有不少笔迹鉴定相关,而且历史悠久,最早可追溯至秦始皇时期呢。”
见没人捧场,他便自觉没了趣,接着说:“我看了那封信与之前的信的字迹,两者确实很像,几乎一眼难辨。但是,从一些细枝末节还是可以看出来有差,也看得出来后者下了极大的功夫对前者进行习摹,才得以做到自己很相像几乎可以拿来以假乱真,迷惑旁人。但是呢,摹仿的字迹始终不是被摹仿者的字迹,最多也只是颇为相似,字形、轮廓结构包括布局规则都可以做到很像,而被摹仿者的下笔习惯,过程细节处理都是自成一派的,别人摹仿不来。”
祁旌阳怔怔道:“我的字是他教的,我学了十几年又练了十几年,还是无法与他相比吗?”
“诶,祁寨主此言差矣,只说两者有差,没论高下之分啊。”张铭瑞宽慰他,又道,“前者下笔举重若轻、遒丽婉转,无论是“牵丝、提按、转折”都流畅潇洒,其笔韵颇似南宋‘松雪道人’赵孟頫中期之风。而祁寨主的运笔在前者的基础上不乏自己的特色。从一个人的字迹往往也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祁寨主性情直爽、豪放不羁,前者相较于你要沉稳大气,但想必也定是庸中佼佼,如果有机会真想与他认识一下。”
“……”
没人理会他,张铭瑞环视看到几人的表情皆是严肃,有些不明所以。
而后,王子祥看不下去,便用手指沾水,在他们之间的茶案上画了几个字“没机会,不在了。”
他才瞬间回过神来,原来写信的人就是祁家主——祁风!!!
恐怕在场的只有他一人才恍然,兴许是聊到了自己擅长的,瞬间比较沉浸,忘记思考所说的话的内容。瞬间莫大的歉意涌上喉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祁旌阳抬起头,坦然道:“没错,后来的那些信除了‘绝笔信’都是我写的。”
见谢琛行始终保持着沉默,他又说:“是我当时执念太深,冲动之下做了的这个决定,后来事实证明,考虑着实欠妥,是我的错。琛行,当时骗了你,我很抱歉。”
谢琛行似乎还没从前面的事情里拉回思绪。
现在想来,谢琛行当时感觉信的笔触以及口吻变化,原来不是自己的错觉。而祁风,竟是在离世了一年后才将消息告诉他。
他当年赶去东边,也只见到祁风的一座坟墓。
祁风与他的感情不亚于他与谢父。祁风一生无妻无子,将他视若己出,于他而言更是亦师亦友存在。他原本以为祁风是突然离世,事发突然自己才没有赶上去看他最后一眼,结果今天告诉他并不是,而是迟缓一年后的一句“前路莫追”,他一时真的无法接受。
八岁,还是始龀的年纪。别家娇贵少爷这时恐怕还没有断奶,而谢琛行已经被送到了万里之外的异国他乡。当时他也没有哭闹,仿佛小小的年纪就已将离别看淡。
谢允时说他心性刚毅,冷如铁石,因为自幼就没见他怎么哭过。可实际上,这其中的苦楚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之所以很少哭,确实是因为他早早就有感,流泪,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而远行之际他没有哭闹,是因为祁风悄悄对他说一句话——这是一趟能让你变得强大和更勇敢的旅程。
他想要变得强大,成为家里真正的男子汉,这样就可以帮到父亲和祁风,就不会再被一个人放在空荡荡的家里面了。
就这样,带着这个意志,他每一天都会在心里默念那句话,独自一人在外国很多年。
慢慢的,他由想家等到不想家,由期待回国等到不再期待,等到胸腔里那个跳动着的东西好像丢失了思念的感觉……
然后忽然有一天,他收到了家里面的来信,他终于可以回家了!
很复杂的感觉,有激动有欣喜也有忐忑。
但是当他下了船,却只见到了祁风,而且一个完整的、欢迎的拥抱都没等到,就稀里糊涂地上了火车,说是去往北方。
之后他以为的回家而是又被送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
今天,一切真相大白,所有的疑惑也被解开。
一切源自一场“斗争”、一群人的嫉妒、一罐永远也填不满的欲望、一堆不可理喻甚至莫名其妙的恶意,最终造就的无妄之灾……
他自幼生长的地方,在外想念到麻木的人,种种种种最后也只留下一句:“往事不可追”,前事莫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