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会法赫萨[公路(191)
宋屿宁无声地站在病床的另一侧。
如出一辙。如同当年的复现,只不过那时躺在床上的是父亲,此时却换成了外婆。
宋屿安的手搭在门把上良久,直到护士靠近,轻喊了声“先生”,才终于唤回了他的神。
“是病人的家属吗,如果探望的话可以和我一起进去,刚好到换药的时间了。”
宋屿安一怔,慌乱地摆手,匆匆回绝后闪到了一边去。
这个小护士看起来不大,嗓门却不小,屋里的人恐怕已经听到了她站在门口说话,但大概还没来得及转头瞧见他。
护士推门进去,门锁咔哒一声被扭开时,宋屿安躲在盲区里轻声叫住她,仿佛做贼心虚般地交代说,不要说在房门外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先不要说。
护士看着他和房内看护的女士有几分相似的面容,礼貌地点了点头。
宋屿安像数年前无数个在医院走廊度过的夜晚一样,瘫坐在鲜有人光顾的椅子上。
再循着当年自己做过的行径,望着病房内的三人,任凭那一道门将内外割裂成两个世界。
他依旧如同一个胆小鬼,不敢踏进那扇门半步。
曾经害怕面对父亲,如今害怕面对外婆,其实内核是全然一样的,他心知肚明。
当年没有妥善处理好的疤,如今他不敢轻易再揭开。对父亲大胆出的柜直到今天依旧是心里的一块揪起来的褶,在每一个悄然来临的夜里,总是趁人不备,便时不时地抽痛一下。
他当然不会再犯当面出柜这样愚蠢的错。他只是害怕被问起,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外婆会端着一副慈祥的眉眼,问,屿安啊,谈对象了吗?
——谈了。
哪里人,做什么的呀?
——上海人,一起工作认识的合作伙伴。
那什么时候带回来让外婆见见?结婚前,总要和长辈见一面的吧。
——。
就是这了,话题进行到这就成为了一颗深埋的暗雷。
进,便是昨日重现,他与亲人之间的纽带会再一次裂得面目全非,安宁好不容易安宁了几年的心也会再次因为他而变得疲惫不堪、一片狼藉;
而退...
他无路可退。
因为一旦话题说到了这,一般老生常谈的下一步,往往就是床上躺着的人开始在弥留之际对着他许愿,将生前最后一个愿望当着他的面郑重地昭告所有人——
希望外孙能够在她离开前找到一生挚爱,并在她的见证下顺利完婚。
都说隔辈就没那么亲了,可宋屿安小时候毕竟是外婆带大的。真要说起来,外婆对他的感情,倒可能比对从小没怎么亲近过的宋屿宁要深厚得多。
却也正因为如此,他更加害怕自己的情感状况会成为他与外婆多年后再见时,在彼此之间仅剩下的谈资。
他大概可以自信地在外婆面前讲,自己找到了一生所爱,可却无法如她所愿签下那一纸婚书。
他也不知道如何解释,所谓的“挚爱”和“顺利完婚”这两件事之间,也本不需要划上必要的等号。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他的感情总要在这种充满了消毒水味道的环境里被频繁地提起。原本与生死毫无关系的东西却偏偏要被置于其面前被反复审判,最后变得脆弱而不堪一击。
所以他极其讨厌医院。这种场合太容易提起各种人生大事,而他却没有什么人生大事可谈。
每次非他自愿地被强行提起,还总逃不脱一个难堪的下场。提及已非他本意,最后说来说去,说到最后还是要归咎到他的头上。
翻来覆去地鞭挞,明明谁也不痛快却还是要乐此不疲地一提再提,无非都是,细数他作为同性恋的那一桩桩一件件的罪行。
他几乎都可以预见到的。当年父亲不肯放过他的,上了年纪的外婆自然更不能接受。
头痛,又是他独自面对这样相似的场景。
他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金属材质紧贴在大腿上,被盛夏的冷气吹过,一路凉到了心里。
那时被父亲冷落在外面,心里想的是,还好沈乔予没有和他一起回来面对这些。
此时想的却是,如果傅凌清在就好了。
“哥?”
他循着声音抬头,不知何时宋屿宁已经站在了面前,连开关门的声音也没有听到。
她向宋屿安的身后张望了几眼:“你自己么?”
“嗯,傅凌清没来。”
宋屿宁离开上海时傅凌清还尚未脱困,此时再见宋屿安只身回北京来,难免多想:“清哥他...”
“你急什么,乐队的事需要他忙而已。他早没事了,不用担心,”宋屿安轻笑,想想或许需要给宋屿宁一个安心的交代,“傅逾明被带走调查了...沈乔予帮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