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逐与救赎(30)

作者:苦笋尖

时安的眼睛跟着他的移动而转动,最后看着他坐下,是火车的另一边,他坐下后,时安只能看见他的帽子。

时安没有立马走,他站在拥挤的人群当中,盯着那一顶帽子,直到火车鸣笛开动,驶离车站了,才落寞地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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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唯夫回到兰城时,才知道戴青信里说的半分不假,他下车时已经不早了,但街上还是有学生在游行,路上的行人都戴着帽子,把头低得很低,目不斜视地快速过路。

白唯夫转身到街边叫了辆车,坐了进去。

当天晚上,他找到父亲的住处,过去找他。

白父看着近十年未见的儿子,坐在书桌后拿着笔的手停下来。

“这是哪里来的稀客?”

白唯夫没介意他话中的讽刺,径直走到书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你不是要养身体?怎么也掺和进来了?”

白父看着他坐下,哼了一声,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后,道,“这场全国性的革命性质不一般,完全是江青那伙人故意搅闹意欲夺权,我的好友安国抗争多日,最终还是在一周前于卫兰医院里含冤离世……曾经的同事伙伴都在反抗,我又怎么能躲在家里?”

白唯夫微愣,“刘叔走了?”

白父满是沟壑的脸微微颤动,紧紧闭上眼,眼角细纹中渗出丝丝水光,脸上悲痛的表情让人动容。

白唯夫沉默了许久,缓缓道,“我这次也会接你的任。”

白父睁开眼,直直地瞪着他,第一次听儿子说这句话,他没有感到开心,反而把他骂了一顿,“接什么任?!你懂什么!我要交给你一个任务,那就是全力保护你收藏的古籍!今天突然回兰城我还没骂你呢,明天给我赶紧藏好书滚回你那个什么月谷去!”

白唯夫靠在椅背上看着他,平静道,“你指着我鼻子骂了一辈子,是不是都快忘记你儿子明年都四十了?你要是生气,那我换句话说——我就不听你的安排。”

白父瞪大眼,气得握紧手锤了一下桌子,茶水都溅了出来,“你非得上赶着来气死我?!”

白唯夫叹一口气,缓缓站起身,在离开前轻轻说了一句,“有什么办法呢,小时候你没时间理我,我只学会了这一招。”

白父愣住,看着他转身离开房间,轻轻带上门,皱着的眉毛微微松动,眼睛渐渐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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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公寓后,白唯夫没有换衣服洗澡,而是从杂物间拖出许多铁皮箱,连夜将书架上的书都放了进去,趁着黑沉沉的夜色,一箱一箱地搬下楼,挖开了花坛的土,把书都埋在了杜鹃花下面。

第二天他想去看看戴青,先给她打了个电话,忽然想起打的是之前报社办公室的电话,他把电话挂断,重新拨了她家中的电话。

过了许久,才被接通。

“喂,请问是哪位?”电话那头是个陌生女人的声音,白唯夫迟疑地问她认不认识戴青。

女人思考了一下,表示没听过。

白唯夫道了抱歉后,将电话挂断。

看来戴青搬家了,不知道她现在在哪,是否还安全。白唯夫皱起眉,起身走进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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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几天,一则消息播报出来,让白唯夫立即换了衣服出门去。

白父因为一篇《新文艺问题及文化改革之报告》而被人匿名举报为政治反动派,要被抓出来游街批斗。甚至还有枪毙的呼声。

白唯夫跑下楼,随手拦下一辆车,立马赶过去。

但是车开到前街就开不进去了,白父租的房子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乌压压攒动的人群中,喊打的声音震得他耳膜痛。

白唯夫丢下钱挤进人群,在用力的推搡间,他终于挤到门口。

白父被打坏腿,被迫跪在地上,斑白的发丝沾着血黏在脸上,但上半身还是挺得笔直,“我没罪!文艺副部刘安国也没罪!你们这群瞎子!江青你个奸贼!文艺要被你们这群人搞得灭亡了!中国……中国啊!”

“还敢骂江代表?!给我打!”

白唯夫冲过去把挥起棍子的人一脚踹开,“住手!都住手!”

白父仰起头,看清来人后,破口大骂,“谁叫你过来的?!和你有关系吗?给老子滚!”

白唯夫站在白父面前,看着那群几近疯狂的人,“你们这是在杀人!杀的还是忠良!”

“你是谁?!连江青同志都敢骂的人,就是反叛者!是全国人民都要批斗的人!”

白父抬起手死死拽住白唯夫的袖子,一双苍老的眼瞪得浑圆,里面充满了血丝,“滚开!我叫你滚开!”

白唯夫看着他,弯腰用力将他扶起,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白父闭上眼,声音嘶哑,“唯夫,你这辈子能不能听我一句话……走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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