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逐与救赎(3)
擦完头发,他下意识走到落地窗前,这个位置正好可以看见楼下的保卫室,他写小说思路有不顺畅的时候,就站在这里,看着楼下放空,比枯坐冥思好得多。
之前的那个守门大爷一般不出来活动,整天泡杯茶听戏曲,但新来的这个青年不一样,他虽然也差不多整天在里面看书读报,但每天会定点出来几次,提着个铁皮桶花洒,在楼下花坛浇来浇去,那几个花坛从来只有草,也不知道他在浇什么。
今天青年依然很准时。
浇水时,那只白猫跟在后面亦步亦趋,倒没有他讨厌的那种野猫模样。
看青年浇完水,白唯夫转身回到书桌前,抽出一沓干净的稿纸,拧开墨水盖,给钢笔上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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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白唯夫换上简单的白衬衫和深灰马甲,头发直接全部往后梳,刚从沙发上捞起西装外套,门被轻轻叩响。
熟悉的无节奏的三声。
他打开门,发现青年站在门外,他心中有些诧异,往常他开门,只有一份饭食摆在外面,人跑得很快。
青年整个人看起来很紧张,手里捧着饭盒,上面还摆了一盒沾着水珠的新鲜小樱桃。
“那个,先生,您昨天心情似乎不太好,我……这是新鲜的山樱桃,已经清洗干净了,希望您……希望您……”青年的瞳孔甚至在颤抖,一句话说到这里,忽然卡壳了似的,憋半天没憋出来下一句。
白唯夫接过他手中的东西,道了声谢,转身去从外套里拿钱夹,可是等他回到门边时,人又跑没了。
或许他应聘保安时,主管就是看上了他跑路的速度。
白唯夫看了眼饭盒和樱桃,把它们都放到了餐桌上。
没时间吃了,他拿起外套,几步出了门。
出大门的时候,青年正进行他每天早上的浇灌,看见他出来,下意识躲了一下,但又马上挺直了腰,嘴唇蠕动似乎想跟他说什么,不过白唯夫没时间同他聊,瞥了他一眼后,走出铁栅门,拦了辆车,弯腰坐进去。
汽车引擎声音很大,后面喷出来的尘烟也很大。
青年静静看着汽车飞快地驶离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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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唯夫走进戴青办公室,发现里面还坐着一个中年人,那人他熟得很。
“唯夫,你来了。”中年人从沙发上站起来。
白唯夫脚步微顿,还是走了过去,伸出手和他浅握了握,轻轻一笑,“刘叔。”
刘安国点了点头,“坐。”
白唯夫坐到沙发上。
“唯夫,听说最近报纸上写你的文章不少啊。”刘安国吹开浮在水面的茶叶,一口一口嘬着茶。
“写谁,写什么,都不稀奇,笔头是自由的。”
刘安国笑了几声,“你还跟小时候一样可爱,但是唯夫啊,你已经长大了,要知道有些东西,还就不是想怎么写就怎么写的。”
“您指性爱?还是同性?”
刘安国脸上一僵,眉头要皱不皱的,戴青看了他一眼,白唯夫始终带着些许笑意。
“你父亲他,这两天还跟我聊起你。”刘安国话题忽然一转。
白唯夫点了点头,“他是挺在意我又给他泼什么脏水了。”
“诶!”刘安国表情忽的严肃起来,“孩子你不能这样说话。”
白唯夫合上嘴,将坐在他对面的两人都看了看,然后站起身,“与稿子无关的话,我先走了。”
戴青诶了一声,跟着站起身。
刘安国抬起头,“唯夫。”
白唯夫低头看他。
“你要是想出版也可以,但你得按照我的意思做一点修改,你是有天赋的孩子,你的成就我和你父亲都看得见……”
“不能改。”白唯夫平静地看着他,“您要是看过我的小说,就一定能懂,在虚假世界里迷失的两个灵魂,他们的孤独互补、焦虑安抚、绝望消减,在社会的悬崖边自残,那是鲜淋淋的血的交融,必须有一场又痛又激烈的性爱来拯救他们的空虚。”
“当人对自己和整个世界的存在都产生困惑和怀疑时,只有原始冲动和性本能才能让他们感到自己原来还是活生生,只有用感官的痛与快才能抵消精神的虚无和迷幻,愈痛愈真,至死方休。”
他一字一句说完。
刘安国脸色变得很难看,腮帮子咬了又咬,“你父亲将你送出国学习,就学的这些?!你有这才华,大可做些别的文章,你……”
白唯夫烟瘾上来了,他手指无意识相互摩擦着,嘴唇有些干。
“父亲没时间来见我,您也大可不必抽时间了,我不怎么喜欢出门。”白唯夫去摸口袋的烟,但没摸到,熟悉的地方空荡荡,这让他有些焦虑。
还不等刘安国开口,他已经推开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