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火(45)
这里勉强算是安全地带。
楼里的居民纷纷往外跑。
男人把孩子交给一个中年妇人,说明了情况,让妇人将孩子带出去。
他往上看了眼,烟雾把上面的情形挡住了大半,可楼上被困居民的呼喊声却格外清晰。
他弓身在原地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无法抗拒内心深处真实的声音,他揪紧了身上的湿被子,返身冲回了火海。
据从这栋楼里逃生出来的知情人士说,这个男人后来再也没能下来。
*
“年轻人,年轻人?”一位大妈突然拍了拍裴宴时的胳膊,“你没事吧?你脸色太差了。”
裴宴时摇了摇头,他感觉自己身体里因酒精而带来的那点疲累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重石挤压心脏般的窒闷。
前面听到有消防员受伤,还是队长时,他已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扎进了自己的骨髓。
接着,他又听到了汽油、烧死的父母、被救出的孩子、因救人而丧命的男人……
尽管前因并不相似,但这与他人生至暗经历近乎重叠的事故元素,让他仿佛重新陷入了幼时那场可怖的噩梦里。
裴宴时抬手用手指抵了下额侧,遏制住晦暗情绪在身体里翻涌扩散。
“我没事。谢谢。”他问那位大妈,“你们知道受伤的消防员是谁吗?他叫什么?”
“好几个消防员受伤呢,你问哪个?”大妈说。
“当队长的那个。”
“哎呀那个啊。”大妈看起来颇为揪心的样子,“那个能举高的消防车刚伸到一半,快到三楼窗户的时候,突然砰一下,爆炸了!直接把台子上的消防员炸飞了。”
大妈答非所问,裴宴时于是又问了一遍:“这个消防员是谁你知道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一会儿找个消防员同志问一下。他们都是英雄,我们是应该记住他们的名字。”
裴宴时便不再问了,他抬眼,再次看向前方。
中间那栋楼依然在无休无止地烧着,由于消防员把它往两侧侵略的攻势抵御住了,它报复似的往上攀附着,像是要倾覆整片夜空。
就在这时,不知道是不是裴宴时的错觉,隔着几十米的距离,隔着大火,隔着为救援而竭力战斗的消防员们,裴宴时隐约而模糊地,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喊了一句:“别跳!”
话音刚落,下一秒。
“砰!”
一道闷重而清晰的响声砸入耳际。
左边那栋楼的顶楼天台处,有个人跳了下来。
裴宴时视力好,看清了那是个年轻女人,落地的一瞬间,地面被砸出个凹坑,刺目的鲜血顷刻间染红一片,而那个年轻女人,一动也未动了。
*
喊出“别跳!”这两个字的人正是秦炽。
但这终究不能挽回什么。
那个年轻女人住在火势最凶、过火面积最大的三楼,她在往外逃的过程中被火烧伤了脸,中途一度崩溃,对消防员的救援表现得极为消极。
内攻的消防员们携带的氧气瓶和面罩有限,而三楼以及三楼往下的明火和浓烟太大,他们无法在设备不足的情况下带领全部的被困群众往下撤离,于是兵分两路。
一路往下,消防员要掩护好这路群众,并确保他们有氧可吸、远离火线,安全出楼。
一路往上,这路群众原本主要居住在四五楼,因未及时逃离而被困。由于五楼过火面积较小,六楼尚且安全,消防员们把他们带到六楼后,通过对讲联系楼下的指挥中心,指挥中心收到消息,升云梯,把被困的群众带下去。
那年轻女人原本属于往下那一批的队伍,但她在消防员给她戴面罩的过程中强行挣脱,然后疯了般地往上跑。
被女人推开的消防员是秦炽队伍里的邹超,由于未设防,邹超猝不及防被推倒在地。
秦炽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与此同时,他感到脚下的地板似乎震了一下。
多年火场经验带来的敏锐直觉令秦炽意识到不妙。
他大喊一声“邹超!”,扔了手中的水枪,朝着邹超的方向猛扑过去。
年事已高的小区楼板耐热性早已大打折扣,打水带来的冷热交替导致内里的混凝土出现疏松,秦炽的手扼住邹超手腕的瞬间,邹超身下的地板轰然塌陷,邹超大半个身子直接悬在了二三楼交界的半空之中。
邹超因慌乱而失声:“队长!”
“拉紧我!”秦炽咬紧牙关。
其实二三楼之间层高不过三米多,换作平时,真掉下去,也就挨个痛,最多摔出个中度脑震荡。眼下却不同,下边这个二楼住户是个陶艺之家,而他们此刻正对着的位置是一间瓷器制品收藏室,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器件。又因为火灾原因,户主为抢救贵重器件,里面被掀得一团糟,器件横七竖八地散落着,甚至不少大件还豁着巨大的口,边缘锋利,削皮割肉亦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