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火(194)
“是。”
“你分别放在了哪儿?”
“一个藏在了与电风扇相连的插座附近,一个扔在了汽油里。”
藏在与电风扇相连的插座附近,届时先引爆这枚炸弹,后期火调时,就可以确定这里是最开始的起火点。
然后在余保泰有目的地掩饰下,便可以理所当然地把起火原因归结为“电风扇电线与插座接触不良”。
这才有了当年火灾事故报告上盖棺定论的那句——电风扇电线与插座接触不良,滋出的火花引燃了屋里的木头花等可燃物,进而引爆屋内东南角的一桶汽油造成火灾。
但事实根本不是这样的。
电风扇和插座没有接触不良。
汽油也不是被屋里的木头花等可燃物引爆的。
汽油是被田梦梨人为遥控引爆的。
想到母亲和妹妹因为汽油爆燃当场死亡这件事,裴宴时溃散的情绪再也无法自控,他几步上前,一把掐住田梦梨的脖子。
田梦梨双脚瞬间离地。
“你说你纵火只是为了逼我父母搬走,在门外落锁只是为了吓唬我的母亲,实则在你遥控引爆汽油,造成现场爆燃时,我母亲和妹妹就已经当场死亡,这就是你说的吓一吓?!”裴宴时眼睛里全是恨,他目眦欲裂地死盯着田梦梨,掐在田梦梨脖子上的手力道一点点收紧,“别说什么杀人的是余保泰了,他罪恶,你比他更罪恶,在你引爆汽油的那一刻,你就杀死了我的母亲和妹妹,在你落锁的那一刻,你又杀死了我的父亲,哦,不止,你还杀死了秦勤!”
田梦梨被他掐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不停地摇头,眼泪从她的眼尾簌簌滚落,一颗颗淌落在地,又迅速被火场内的高温蒸发。
裴宴时体力早已不支,方才一番发力完全是凭着一股灭顶的憎恨和愤怒而爆发的。
这会儿说完话,他的气力便开始迅速流失。
田梦梨刚才几乎悬空的双脚,在裴宴时手中的力道退潮后,终于缓缓着地。
她张了张口,也能说话了,只是嗓音沙哑破碎:“我……咳咳……我不知道你母亲和妹妹会在距离那桶汽油不远的地方午休,我真的……不知道。咳……我确实没有想要害死他们。”
她解释:“我前一天去你家的时候,你家客厅铺的席子不在汽油附近。汽油被放在东南角的墙根处,靠近窗户的位置,可能是那天天气太热了,你爸妈挪了席子。”
“……”
她一说完,感觉到裴宴时的身形缓缓地顿住了,那只扼住她脖子的手,骤然丧失了所有的力道。
田梦梨捂住自己脖子,剧烈地咳嗽起来。
裴宴时一直神情分明的脸上,闪过一瞬的恍惚。
他原地踉跄了几步,双腿发虚,身体站得没原先那么直了。
他想起了什么。
2005年8月7日那天,天气很热,未央巷蝉声迭起,客厅里风扇呼呼作响,吹出的却是燥热的风,还不及窗边偶尔钻进来的一缕夏风让人舒爽。
一家子人刚吃完午饭,都有些昏昏欲睡。十岁的小裴宴时躺在席子上,燥得厉害,他滚了几圈,躺不住了,气呼呼地蹦起来,开始拽席子。
裴业行斥他:“小崽子干吗呢,不好好睡觉!”
小裴宴时兀自地拽着席子:“我热死了,窗边有风,吹着比风扇舒服些,我要把席子挪过去。”
“那边地板还没打扫,脏。”裴业行抓住席子另一边,就要拽回来,却被方芳拦住了。
方芳柔声道:“由他吧,我也热。席子弄脏了,到时候我洗洗就是了。”
裴业行对裴宴时的严厉,总是会拜倒在方芳对裴宴时的宠爱纵容下。
于是裴业行松了手,任由裴宴时把席子拽到了几近靠窗的位置。
而那桶裴业行带回来的汽油,就立在窗户下边不远的墙根处,席子的边缘。
如果……
如果自己当初没有任性地挪动席子,如果自己挨过了起初一时的热意,就这样睡了过去,他们一家子人,尤其是母亲和妹妹,就不会睡在靠近那桶致命汽油的地方。
也许……
也许母亲和妹妹就有机会和自己一样,成为那场灾祸的幸存者。
裴宴时想,原来他自己,也不无辜。
这个认知几乎要将他击溃了。
不知是冷库里的浓烟越来越盛,还是强烈的应激,以及各种情绪的叠加,让他的状态彻底崩垮,裴宴时觉得自己呼吸不过来了。
甚至有眼泪从他的眼眶里不受控地涌了出来。
他捂着胸口,弓着身体,费力地喘着气。
仿佛有一柄无形的利剑在他的身体里飞来贯去。
而今天听到的,这一个又一个的事实,就像是那柄利剑一次又一次在穿心刺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