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清篇·小观音+番外(7)
阿清听出经理话里有话,垂眸道:“经理想让我跟谁?”
“谁都成啊!”经理斟酌着劝,“你家里的情况,我也不是不知道……唉,有这样的爹,你把自己累死,又有什么用?”
经理嘴里难得说出一句人话。
阿清只觉得荒谬。
连经理这样嗜钱如命的外人都瞧不下去他爹了,他娘居然还不肯和离。
哪怕……是为了他呢?
“哎呦,那不是四爷吗?”经理不知阿清心中所想,掀开棚子前的厚布往外望,这不望不要紧,一望,直骇得惊叫起来,“什么风把贺四爷吹到我们饭店里了?”
阿清猛地扭头,满头珠翠叮当作响。
贺作峰当真坐着轮椅,由下人推着,来到了戏台前。
他平日里深居简出,神龙不见首尾,乍一现身,满座哗然。
“阿清,阿清!”经理自个儿看还不够,招呼着阿清一道来瞧,“当真是贺四爷!”
彼时,阿清已经抬起手臂,由着老师傅将沉重的戏服披在了肩头。
“保不准是来找你的。”经理想也不想,就把他往外推,“快去见人!”
“经理,这……这扮相还没搭理好……”老师傅巴巴地跟着阿清走了两步,手里捧着本该搭在珠衫肩头的云肩,焦急道,“怎么能走呢?”
“去你的。”经理哪管扮相不扮相?
他生怕阿清去迟一步惹得贺作峰生气,低声咒骂:“这是扮相的事儿吗?你可别耽误了正事,害我们饭店关门!”
阿清就这么踉跄着跌出了戏棚。
贺作峰循声望过来,原本皱紧的眉微微一松,眼神里闪过转瞬即逝的惊艳。
戏文里的薛湘灵娇蛮任性,可怜可爱,而穿着火红色戏服的阿清,活脱脱就是那个即将出嫁,一会儿要鸳鸯戏水的绣鞋,一会儿催着仆人去换锁麟囊,还没经历岁月磋磨的大小姐。
半明半昧的院子里冷风萧萧。
光影在阿清涂得满是油彩的面上游走,唯独照不进他阴沉沉的双眸。
贺作峰倒是从阿清望过来的目光里,品出了几分傲然与倔强。
他开始疑虑,自己此番来,是对还是错。
可他想到那个绣了麻雀的手帕,终究放不下心来——贺作峰在家中,攥着帕子,思索许久——他弟弟唤心悦之人小凤凰,而阿清的帕子上绣着只鸟。
贺作峰没同方伊池说过几句话,却也知道,他身边有阿清这么一号人物。
他们太亲密了。
万一那鸟看似麻雀,实则暗指凤凰呢?
贺作峰心里不是滋味,想要将阿清拉到面前,让他规规矩矩地坐下,洗去满脸的油彩,脱掉碍眼的旗袍,然后好生听自己的一番劝。
劝他不要做服务生,劝他不要赔笑陪酒,更劝他想明白,方伊池已经是他弟弟的人了,即便他们相识多年,也不该心生妄念。
贺作峰觉得,这是身为兄长,应该为家人做的事。
然而,当真瞧见阿清,他又看不透自己的心思了。
贺作峰从不信神佛。
他只是路庙则停,拜一拜观音。
第3章
阿清的犹豫不过一瞬。
他很快调整好了情绪,然后勾起嘴角,噙着虚伪的假笑,拎着拖地的水袖,一步一摇,聘聘婷婷地走到了贺作峰的面前。
离得近了,贺作峰方才发觉,阿清面上的油彩不及梨园里的戏子涂得浓,反倒像是浓烈的妆,打眼得很。
阿清本就生得艳丽,如此一番打扮,漂亮得极具攻击性,连昏暗的戏棚都明亮了起来。
贺作峰皱眉想,这该是饭店的经理的主意。
因为服务生赚钱,靠得不是正经的唱念做打,而是漂亮的脸颊和勾人的身段。
贺作峰看不惯经理的做法,也不得不承认,阿清扮的薛湘灵,即便在内行人眼里看起来不伦不类,却是真的既漂亮又勾人。
“四爷。”阿清在贺作峰的轮椅前停下了脚步,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咬牙启齿地问,“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您不会是嫉恨着我倒的那碗茶水,特意来砸我的场子的吧?”
不怪阿清把事情往坏处想,实在是贺作峰的出现,太过反常。
贺家的四爷,早年打仗伤了腿,自此便在贺宅中深居简出。
别说是平安饭店了,贺四爷以前去茶馆喝茶,都没惊动过什么人,回回悄默声地喝完就走,若不是贺家的名声实在太响,四九城的人都快忘了贺家除了贺六爷,还有这尊大佛。
若说贺家的六爷会出现在平安饭店,已经足够令人大跌眼镜,那么贺四爷的出现,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不是。”贺作峰听了阿清的话,沉寂许久的心,像是被针尖轻轻地戳了一下,又酸又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