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清篇·小观音+番外(15)
饭店里旁的服务生何尝不是如此?
人人家中有本难念的经。
他们想要钱,又比世上的任何人都要怕钱。
思绪回笼,阿清长舒一口气,像是吐出了一口浊气,也把方才心里好死不活地翻涌出来的一丝悸动给叹了出去。
他抬眸,心无旁骛地与贺作峰对视:“四爷,别费心了。”
他已经没救了。
贺作峰果然因为阿清不思进取的态度动了肝火。
但贺家的四爷发火不上脸,只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将轮椅往前挪了挪,又向他靠近了一点。
阿清心中警铃大作。在他的认知里,书卷气重的人,最烦“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泼皮,因为遇上这样的人,他们无论搬出多少大道理,也是对牛弹琴,故而说不了几句,就会拂袖而去。
偏偏到了贺作峰这里,阿清的小心思毫无用处。
“你身上流着你爹的血,你就成了你爹吗?”贺作峰沉声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阿清,你想做什么样的人,全看你自己的本心。”
阿清的嘴唇动了动,愣是半个字都没憋出来。
贺作峰的眼皮稍稍抬起一些,见他并拢的膝盖有分开的趋势,像是要跑,又冷不丁呵道:“坐好!”
阿清登时不动了。
他哪儿敢动?
他面前硬要讲大道理的,是贺家的四爷,就算不像贺六爷那样手握兵权,也不是他一个服务生能得罪得起的。
阿清只能硬撑着坐在梳妆台前,听贺家的四爷文绉绉地讲道理。
贺作峰不愧是贺家的长子,教育人的本事一流,说的话引经据典,从为了挽回夫君,写下《白头吟》的卓文君,讲到自缢于马嵬坡前的杨贵妃。
阿清起初还能在脸上挤出一丝得体的笑意,后来实在是困顿,麻木地垂着头,看贺作峰近在咫尺的脸,眼神都有些模糊了。
“连姿色娇美,出身豪门贵族的卓文君都会被抛弃,可见所谓的山盟海誓并不可靠。”贺作峰想到不久前,刚从阿清屋内诚惶诚恐地奔出的熟客,薄唇抿成了一条冷硬的线。
若是他没记错,那人的婚讯刚登报不久,怕是不日就要娶亲了。
阿清如何能在这样的人身上浪费大好的青春?!
“男人爱你时,什么花言巧语都说得出口。”贺作峰见阿清半低着头,看似听得认真,心中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一些,“你若是信了,就会掉进他们编织好的陷阱里。”
阿清的下巴轻点了几下,像是在附和。
贺作峰又道:“昔日杨贵妃得李隆基宠爱,盛宠之下,一时无人望其项背,但再多的甜言蜜语在权势前,都如过眼云烟,金尊玉贵的贵妃最后竟由着一根白绫去了。”
“……阿清,你有没有想过,这些捧着你的客人,日后相中了更好的姑娘,立时会为了家族门楣,弃你于不顾!”
“……你或许要说,你的挚友方伊池碰见了我的弟弟。可世间如我弟弟贺作舟这般的男子,又有几何?!”
“……即便是贺作舟力排众议,我父亲也极不赞成这门婚事。若非他坚持,你的朋友许是会多吃很多苦。但世间的好儿郎少之又少,美满爱情中的艰酷也不足为外人道也。你碰上这样的客人也就罢了,但你睁开眼睛瞧瞧,那些人,哪个是真心待你?”
…………
事实上,贺作峰说起卓文君时,阿清就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男人低哑的嗓音徘徊在耳侧,虽一听就不是缠绵的情话,倒让他安心异常。
说来也怪,屋中有男人时,阿清从来都睡不着。
谁叫来饭店的客人,各个都心怀不轨呢?
但贺作峰不一样。
阿清失去意识前,想到的最后一件事,不是贺作峰会不会做出出格的举动,而是自己睁眼的时候,耳朵会不会被念叨聋了。
至于自轻自贱,想要把贺作峰气走的话,早就被他忘到了脑后。
——啪!
一朵灯花悄悄炸开。
阿清的屋内有电灯,但他今日面上有伤,且光影昏暗时,做见不得人的事,能更好地麻痹自己沉浸在腌臜的情欲里,就没开。
贺作峰的话戛然而止。
男人看了眼烛台,方才想起夜已深,不由怔住。
他竟不知自己为何会在见到阿清与熟客厮混的模样以后,还会赶回来,同阿清讲大道理。
贺作峰的面上浮现出转瞬即逝的茫然。
他连为自家弟弟的婚姻着想,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都忘记了。
“阿清。”贺作峰忍不住低声唤着阿清的名字,舌尖若即若离地蹭过上颚。
这个名字简单到了不像是个名字的地步。
阿清一路走来,早把真正的自己丢在了来时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