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嘱(28)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江愁余点头:“我一到就会写信回来,把住址告诉你们。”

孙衡轻咳一声:“江愁余,你是个君子,以前的事情咱们是有些不愉快,如今你要走了,也不知再见是否有期,总之,到那边一切珍重。”

江愁余点头:“你也是。”

邱觉非一直在一旁微微笑着,也不知乐呵个什么劲儿。江愁余看他:“觉非,你可是答应过我的,送行的时候要大醉一场,食言而肥,你是要做小人么?”

邱觉非看他:“你是要我现在醉呢,还是为你接风的时候再醉?”

“你啊……”江愁余多少有些无奈,“那还是等我回来再醉罢。”

董之侠在旁边起哄:“等你回来的时候,大家都拖家带口的,想醉都不方便了。”

“就是,一点都没诚意。”孙衡钱玄义也笑了,一时间压抑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邱觉非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竹笛:“这还是当年路过玉屏的时候买的,这样,我吹支曲子,聊表心意。”

他站在阳光下,眼角眉梢都是和煦笑意,让人从心底觉得温暖起来。

江愁余点头,努力记住他的样子。

《送别》的曲调摇荡在荒烟漫漫的小道上,众人静静听着,终是被离情别绪打湿了眼眶。

董之侠带头,几人高声唱了起来,江愁余仰头把泪水逼回去,苦笑:“觉非,你让我怎么走?”

邱觉非依然在笑,一边还在奏着这曲骊歌。

江愁余从包里拿出那支凤笛,跟着和了一段,便再吹不下去。

他深深地看了几人一眼,突然伸手抱了抱邱觉非,随即转身离去。

笛声霎时顿住,又再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

1.DAVID HUME 1776

第十六章:后来

江愁余到了美国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董之侠写信,询问别后情状。

董之侠的信辗转带到时,已经过去大半年。

毕业后,孙衡去重庆,钱玄义去美国,而邱觉非去了延安。

从此江愁余的担心就再未停歇。

他想尽一切办法搜集来自大陆的消息。

先是担心他与日本人打仗会受伤牺牲;

再后来内战开始了,又担心他在前线温饱安全;

建国后他想过回去,却在家人的劝说下止步不前。

再后来一场又一场的政治运动,让归期成了无期,让担忧与焦虑攀上顶点。

就这样过了很多年。

江愁余一直在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留一张照片下来,即使往事历历在目,可耐不住岁月蹉跎,有的时候,他看着那柄笛子,却实在想不起邱觉非的长相。

只记得阳光下他的笑容,实在炫目。

从北平到长沙再到昆明,从重庆到香港再到美利坚。

再次踏上故乡的土地,他竟用了整整四十五年。

薛仰韶拄着拐杖在国宾馆接待他,江愁余看着他肩膀上的将星久久不语。

“物是人非啊。”薛仰韶长叹道。

江愁余点头:“谁说不是呢。家里都还好?”

薛仰韶笑笑:“还不错,几个儿子当兵的当兵,上学的上学,都挺好。”他从口袋里掏啊掏,掏出一张全家福,“诺。”

照片上薛仰韶和一个英气女子并排而坐,身后站着五个大小伙子。

“她让你到家里坐坐,我劝你最好去,她可凶了。”薛仰韶拍拍江愁余的肩。

江愁余由衷为他高兴:“我会在北平留两个月,到时候一定叨扰。”

“北京。”薛仰韶纠正他。

江愁余苦笑:“都改不过来了。”

薛仰韶看他:“我听董之侠说,你在美国没结婚?”

江愁余摇头:“大学里太忙,对了,故人们都如何了?”

“你看我这记性,”薛仰韶拿出一个信封,“钱玄义你应该知道,归国科学家,贡献还是很大的,但是具体的,保密原则,我不能告诉你。对了,他托人带信,要你务必多留几天,他下周就回来。”

“好。”江愁余心不在焉地回答,眼睛只盯着那信封。

薛仰韶继续道:“董之侠你是知道的,一直在昆明研究当地民俗史,他也在往北京赶。还有孙衡,他前些年过世了。”

江愁余抬眼看他,声音微微发颤:“那……邱觉非呢?”

薛仰韶伸手扶住他的肩,犹豫了下才缓缓开口。

“邱觉非同志,1943年就已经牺牲在华北战场了。”

江愁余捏着那信封坐在广场边上,远处是巍峨城楼,红旗迎着微风招展,在蓝天下显得那么刺眼。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信封,里面是张照片。

邱觉非穿着粗布军装,对着镜头微扬起头。

穿过了那么长那么久的时光,对他笑着。

照片后题着字,墨迹早已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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