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海风暴:郑成功与大明王朝(出书版)(74)

作者:日]陈舜臣


林一祥发誓要在此次东征将功补过,一雪前耻。郑成功愿意给其雪耻的机会,将拉拢台湾汉民之重任托付给了林一祥。

郑军兵临台湾之时,岛上汉民能否响应,是此次东征成败的关键。汉民心中自然是愿意协助同胞国姓爷入台的,但荷兰当局虎视眈眈,此事必须要从长计议。

“此事有望。”林一祥谨慎地汇报道。自从策反马进宝失败,林一祥汇报时再也不像从前那般自信笃定。若换作从前,他必定把胸脯拍地砰砰作响。

“情报可谨慎,但拉拢工作还须尽力而为。”郑成功叮嘱道。

“这是自然。”林一祥自己都忍不住苦笑。

“你有何计策?”郑成功问道。

“岛上同胞都恨不得迎国姓爷入台,只不过顾虑多方事由,不敢践行。若此时有一带头之人振臂高呼,必然有一呼百应之效。故而只要能找到一名领袖,一切便都迎刃而解。”

“带头之人?”

“正是!选定汉民中有威望者,煽动其对‘红毛’的仇恨。简单说来就是设计、引诱‘红毛’将其下狱。此举虽不齿,却有事半功倍之效。”

“是否有结果了?”

“是的,此人已在暗中和我军中的某人联络。”

“是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统云先生,就是你。”

“在下?”林统云猝不及防道。

“此人携妻子联名找上了我在岛上的下属,指名要见统云先生。”

“这人究竟是……”

“此人姓闻,名吉,乃是台湾汉民中的‘垦王’。其妻凭一手占卜之术,在岛上颇具名望,人称‘白衣女巫’。这对夫妇,绝对有一呼百应之力。”

“闻吉,白衣……”林统云对这对夫妻的身份已猜出了八九分。

“‘大耳’果然宝刀未老。”郑成功称赞道,他也无须再追问这二人的身份了。

“但有一事恐怕不妙……”林一祥的招风耳微微一颤。

“什么?”

“荷兰方面对我军的动向已心生警觉。”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毕竟出征时间迫近,不可能做到毫无声息。”

“东印度公司的台湾总督揆一已向巴达维亚请求援军。”

“如何?”

“据说,巴达维亚方面已派遣提督樊德朗,率战舰十二艘、士卒六百人增援,克日便会抵达台湾海域。”

“这的确不是好消息……你可有对策?”

“相传这提督好大喜功、性情乖僻,应该不难对付。”

第31章 鹿耳门

正如“大耳”所言,樊德朗的确是突破口,而且他的舰队赴台,从始至终就不单是为了增援。

荷兰是雁过拔毛的商人民族,对商业外的战局却未必会有准确的判断。巴达维亚方面一时无法确定台湾的形势是否真的岌岌可危,加之管理层中有人质疑揆一胆小如鼠,大惊小怪。

揆一在台湾担任总督前,还担任了六年的商务官,可谓是在台超过十年的“老油条”。他的上一任是卡萨,任期很短。再上一任是费尔堡,足足在任了五年。揆一就任商务官的时候经常与他发生矛盾,两人互不相让。

如今,费尔堡在巴达维亚总部担任议员。评议会就是否增援台湾展开讨论,费尔堡不屑道:“揆一之胆小众人皆知,想必此次也是捕风捉影。”

然而台湾方面既已求援,总部不可能置若罔闻,最终还是派遣了樊德朗出兵增援。

费尔堡所言在理,若的确是台湾方面捕风捉影,那此次增援所耗费的财力岂不是打了水漂?

在外界的质疑声中,樊德朗率十二艘战舰,六百名士卒启航,驰援台湾。高层给他想了一个好点子:如果台湾方面一切正常,那就顺势西进攻打葡萄牙所占领的澳门,劫掠以充军资。

樊德朗的舰队于1660年7月17日从巴达维亚出发,9月19至20日间,驰援舰队陆续抵达台湾。樊德朗见台湾一派祥和,不屑道:“果然让费尔堡说中了,台湾哪里有危机?”言罢,便作状明日便要转航澳门。

提督樊德朗性情乖僻,和费尔堡素来交好,对其言论无条件信任。他从出征起,便没打算驰援台湾,只想着如何攻略澳门。

“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国姓爷正暗地里秣马厉兵!”揆一赶忙将已知的情报如数汇报。

“谣传而已,不可尽信。”樊德朗对这些情报将信将疑,他已认准揆一是胆小怕事之辈,揆一越是谨慎,他便越是看不惯。

若此次出征能从葡萄牙手中夺过澳门,他的功勋将名垂千史,怎能容这等胆小之辈从中阻挠。最终,还是乖僻固执的性格占了上风,樊德朗对揆一的劝说不屑一顾。

台湾方面还在苦恼于如何说服这位提督,国姓爷则在对岸紧锣密鼓地备战,伺机待发。樊德朗提督的舰队眼下还驻扎在台湾,国姓爷有所顾忌,不敢妄动。樊德朗提督离台之日,便是郑军东征的号角吹响之时。

揆一拼命想把援军舰队留在台湾,但樊德朗那颗急功近利之心已如脱缰野马,飞驰去了澳门。两者意见相左,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国姓爷真要攻台?我怎么一点也没看出来?”樊德朗不客气地质问道。

“千真万确!我所有情报都指向这一结论!”

“国姓爷对台湾到底是什么看法?”

揆一愣住了,说道:“我怎知他的想法?根据现有情报,他……”

“我对你的推断没兴趣。如此说来,你根本没当面问过国姓爷?”

“这是自然……”

“相隔那么近,为何不直接送一封信去问一问?”樊德朗嗤笑道。

“这样也好。”揆一应承道,眼下只能活马当死马医。

“进来坊间传言,国姓爷觊觎台湾。鄙人万万不能相信尊驾对台有歹意,还望尊驾能开诚布公,如实相告……”郑成功对荷兰政府发来的这封书信苦笑连连。这叫他如何答复?难道要他推心置腹地回应:“谣言千真万确,本藩觊觎台湾已久,克日便要起兵讨伐……”

郑成功亲笔写了一封回信,交给荷兰当局的使者,内容大致如下:“北伐之鉴在前,本藩心中所愿只有和平。揆一阁下岂可以空穴来风之事质疑本藩?”

“此言信不得!”揆一根本不相信。

“既不相信,你又何苦送信相问?”樊德朗嘲讽道。

就这样,两人间的怨恨持续升温。但有道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此处是台湾,若形势紧急,地方总督不必受荷兰总部的约束,有独断专行之权。

“船舰悉听尊便,但六百名士卒必须留守台湾!”揆一再不顾及颜面。

被没收了兵权,凭樊德朗一人不可能出征澳门。樊德朗怒不可遏道:“谁敢强留我?”

“没人留你,随你回巴达维亚或自己去打澳门。有你这样不明事理的庸将在台湾,我们反倒施展不开手脚。”

“你给我记好了!”樊德朗暴怒道,但只能摔席而去,留下了六百名士卒,狼狈地回了巴达维亚。

樊德朗返回总部后没消停,向荷印长官和总评议会进言道:“所谓的国姓爷攻台,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是因为揆一惧怕国姓爷,臆想出来的!此人是我荷兰同胞之耻,就连国姓爷也耻笑我荷兰人胆小如鼠!”

樊德朗这话说得义正词严、愤慨激昂,根本不给荷印长官怀疑的余地。于是荷印长官也认为台湾无恙,认定揆一有误判形势之责,并安排新任长官,取而代之。

就这样,赫曼·克伦克于同年6月22日从巴达维亚出发,赶赴台湾。谁能料到,国姓爷的水师舰队早在四月末,便兵临台湾海峡。

国姓爷突袭台湾!这条战报抵达巴达维亚之时,已是新任长官克伦克起航赴任的两日后。

“国姓爷欲攻打台湾的情报,现已查明是台湾当局因过于惧怕,轻信谣言而导致的误传。由于台湾总督揆一对形势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以致征讨澳门之计划落空,评议会对此甚是不满……”克伦克眼下已携带这封问责信,前往安危不明的台湾。巴达维亚急忙下令召回船队,但为时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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