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海风暴:郑成功与大明王朝(出书版)(39)
作者:日]陈舜臣
“堂兄,近来可好?”郑成功问道。
郑联随手将梳子丢在地上,豁达道:“愚兄好得很,你郑彩堂兄却他娘的光彩不再……不提他了,马上便是正午,我这就让下人准备宴席。贤弟难得来一趟,可得不醉不归。”
这时,一妇人从里屋探出头来,媚笑道:“老爷,有客人吗?”妇人满面脂粉狼藉,显然昨夜未卸妆便睡下了。
“南澳的堂弟来访。”郑联对妇人的语气有些不耐烦。
“莫非是那大名鼎鼎的国姓爷?”
“正是他。”郑联冷声道。
“传说国姓爷是人中龙凤,神仙一般的好男儿,奴家仰慕已久……啊,传闻诚不欺我。”妇人醉醺醺的,步伐不稳地接近郑成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又试图去碰郑成功的手臂。郑成功下意识闪躲,妇人扑了个空,扶着一旁的房柱勉强站稳,笑道:“国姓爷还惧我这小女子?”
郑联笑骂道:“你休要戏耍我堂弟,堂堂国姓爷岂能看得上你这种庸脂俗粉。快让厨房准备宴席,我要和堂弟痛饮八百杯。”
“奴家这便去”妇人笑嘻嘻地离去了。
“她醉得不轻,堂弟莫要和她一般见识。倒是堂弟你,美男子之名天下皆闻啊!”郑联放肆地大笑。
一旁的将校皱了皱眉头,不满于看到自己侍奉的主人如此不成体统。但郑联仿佛没有丝毫的顾忌。这醉酒妇人确实让郑成功心生不快,再看郑联的态度,哪里有待客之道。但他又暗暗窃喜:郑联越是荒唐,便越对大局有利。毕竟他明日便要弑兄了,这兄长越是大奸大恶,就越能令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宴席很快便备好了。席上,郑成功只觉浑身不自在,他和这位堂兄根本没有共同话题:二人各侍其主,自然不能谈论天下大势,郑成功又不想谈论酒色之道,就只好谈打仗。谈论胜仗又有吹嘘之嫌,所以郑成功只能反省自己的失败。
“想不到,堂堂国姓爷竟是衰军之将!”郑联嘲笑得丝毫不加掩饰。
“只恨心有余而力不足,望兄长借兵给成功。”郑成功恳求道。
“国姓爷有求,岂能拒绝,但今日是中秋良辰,只饮美酒,不谈战事!”郑联正在酒兴上,故意岔开了话题。
郑联此人只在乎自己畅快,根本不懂察言观色,亏得郑成功为言行不露破绽操碎了心,如今看来,完全是杞人忧天。
“此刻皓月当空,请国姓爷到洞外赏月。”酒过三巡后,郑成功拗不过郑联幕僚的邀请,到户外仰望月空,不由赞叹道:“世间竟有如此美景,不愧是‘小桃源’!”心中的愁苦纠结也因眼前的美景而被暂且放下,正如漂浮在海面上的月影随波涛而逝。这一晚,郑成功在宴席间隙三度外出赏月,反观郑联却只顾在洞内闷头饮酒,哪里有在吃赏月宴的模样。
“阿森,你实话告诉愚兄……”郑联喝得烂醉,竟唤起了郑成功的本名,“你到底喜好怎样的女子?是环肥,还是燕瘦?别说不好女色之类的屁话,男人谁不喜美女?愚兄我不挑剔,只要是妇人,便来之不拒!红玉,这点你最明白!”言罢,他朝怀中的美妇脸上重重地啄了一口。
“死冤家,什么叫来者不拒?奴家可不是红玉,侯爷连怀中人都认错,真是伤透奴家的心!”妇人装模作样地挣了挣身子。
“无所谓,管你是谁……阿森,你还没回答我,你究竟喜爱怎样的女子?只要你一句话,愚兄立刻替你寻来!”郑联已经醉得昏了头,手舞足蹈,不知所云,嘴角冒出令人作呕的白沫。
终于,只闻“哐啷”一声巨响,郑联连人带椅摔倒在地。幕僚赶忙上前照料,转眼间便将烂醉的主人送回里屋歇息。幕僚处理得如此麻利,可见这一幕每日都在上演。郑成功起身离席,向在座的厦门高官致谢道:“多谢诸位设宴招待成功,明日设宴还礼,地点定在虎溪岩,不知诸位是否方便?”
“国姓爷自便就是。”幕僚长答复道。
“成功此番带了潮州名厨随行。潮州菜品天下闻名,还请诸位期待。”郑成功再行谢礼,后告罪离去。
第17章 预言
厦门城地处岛屿西南隅,其人口算上郑家将士及其家眷,也不过十万人上下。
此刻,在城内一处不算宽阔的空地上,百来号人聚集于此,正在举办某种仪式。人群正中央设有一处高台,一名女子站在高台上,高举双手,仰望天空。
女子身穿长袍,白底红边,其长度远超过当地服饰,下摆一直延伸到台下。半晌,女子忽然一声高喊打破沉默:“妈祖娘娘,指引您的子民!”她的音量由低到高,语气中包含让人无法亵渎的威严,再加上这怪异的闽南语调,使现场的氛围骤然间也变得怪异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高呼打断了台下群众的喃喃自语,女子未再说话,而是将脑袋猛地后仰,眼看就要失衡倒地,却又奋力将身子向前甩回,披散的长发拍打在肩头,沙沙作响。
“妈祖娘娘有启示……我等是夜空繁星,逆天而行之星,将在今夜于半山塘消逝。”女子说话时仍是那神秘莫测的语气。
这时,一名身裹黑袍的人上台,对群众提议道:“我等何不请问妈祖娘娘,逆天而行之星是哪一颗?”
“正是,正是!”台下群众纷纷复议。
老人代表群众道:“妈祖娘娘可否告知谁是那颗流星?无论娘娘答复如何,皆是天意,台下诸位可有怨言?”
群众纷纷表示绝无怨言。女子见状,高呼道:“即将消逝之星,乃是定远侯!”她的音调低沉且绵长,有些断断续续的。
这答复如一记惊雷,让台下炸开了锅。
“这女人到底在胡说什么?”一名头裹绿布的男子挤出人群,登上高台,单手便把上前阻拦的黑袍老者推倒,怒气冲冲道,“你这妖妇,休用妖言惑众!定远侯逆天而行,即将消逝?混账,看官府怎么处置你!”
摔倒在地的老者抱住男子的腿,讨饶道:“好汉饶命!圣女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狡辩!自己说的话岂能不知?”男人咬牙切齿道。再看那女子,仿佛被摄了魂魄一般,两眼空洞地望着天空。
“她真不知,真不知呀!”黑衣老者不敢放手,哀求道,“方才那番话是妈祖娘娘显灵,圣女只是代妈祖娘娘开口……”
“一派胡言!”男人一脚将老者踹开,“妈祖娘娘显灵?光天化日下,岂容你等妖言惑众?还有,什么叫定远侯之星将逝?你等竟敢咒骂定远侯,那就上了公堂再求饶吧!”
男子言罢,恶狠狠地瞪向“妖妇”,只见那妇人由始至终一动未动,空洞的双眸眨都不眨一下。她生得面容姣好,年纪约莫三十,不算年轻。
“妖妇,随我去官府!”
男子伸手按住妇人的肩头,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动粗,竟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号。只见男子拼命地挣扎,却再不能挪动半分,仿佛中了邪一般脸憋得通红,口冒白沫。他奋力将手挣脱出来,无力地瘫倒在地。
“不听老人言!被妈祖娘娘附身的圣女岂是凡人能触碰的?你们别愣着了,快带这人去找郎中啊!”老者蹲在男子身边,催促道。
“俺带他去!”一名后生自告奋勇道,“喂,你们几个别看着,快来搭把手,平日里称兄道弟的,现在怂了?”
后生一声号令,三四个同伴随其上台,将男子扛起。
“让路、让路!”后生在人潮里破开一条道,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扛着绿帽男子离去了。
“竟能让这般魁梧大汉口吐白沫,这圣女果真了得。”
“哪里是那妇人了得,是妈祖娘娘神通广大。”
“那倒霉蛋是当兵的?”
“瞧他一口一个‘定远侯’,不是那酒鬼将军的手下,还能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