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壬之刃(144)

作者:吃书妖


“你能够想象今天的医生们仍然像是希波克拉底一样试图用血液和粘液、黄胆汁和黑胆汁来解释人类的所有健康问题吗?今天的术士们做的事情差不多和这个比喻里的医生们一样。”他接着说,“甚至比那更加严重。想必你也深有体会吧,明明都是现代的术士,但在解释你的塞壬之刃为什么能够通过敌人的分身伤害其本体这一问题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地使用了交感巫术的相似律理论。现在可都是二十一世纪了,却居然还在使用远古部落时代的巫师的思维解释现象,你不觉得很违和吗?”

“我明白了。但是,这与‘安全局里可能有人资助恶魔术士组织的研究活动’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吗?”我问。

“很简单。如果想要推进秘密知识的现代化,摆脱‘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泥潭,就必须将古老的秘密知识重新归纳和总结。也就是说,离不开具体的实践。但是,古老的秘密知识里从来不缺乏血腥蛮荒的部分。哪怕不是恶魔知识,违背如今的道德观念、甚至是违背隐秘律法的秘密知识也不在少数。”他说,“你以前对付过的旧骨,他手里的人骨法器,你还记得吧?在远古时代,人骨制作而成的法器未必是邪恶的,有时还有着神圣的意象,当时的人们甚至相信这种东西能够用以沟通上天的意志,或者地下冥界的众神。但是放在今天又如何呢?”

我恍然,“安全局里有些人想要进行违背隐秘律法的人体实验,以自己的立场又无法进行,所以可能会假借恶魔术士组织之手……”

“知识、技术、力量,都应该服务于人,而不是反过来,把人本身也视为进步的活祭品。”他说,“或许有人会反过来问,这个语境下的人是集体的人还是个体的人,是局限于当下的人还是涵盖未来的人……此类疑问本身是十分正当的,却常常被用心险恶的人拿来做妖言惑众的文章。你以后遇到了那样的人,也必须小心注意。”

“我会的。”我说。

“哪怕是在安全局里也有着败类,而且为数不少。不止是想要研究违背隐秘律法的禁忌知识,就连恶魔知识都不放过。他们即使没有资助前夜,也肯定有在资助其他违法组织。或许是我以前杀的还不够多,早晚要把他们全部揪出来杀个干净。”他格外冷酷地说,接着又看着我,“然后就是你的事情了。你之所以能够获得那些情报,是因为你吞噬了自己所杀之人的灵魂。我最后再确认一遍,这是真的吗?”

我一清二楚地说:“是真的。”

第91章 列缺和白驹

把自己的秘密告诉给列缺的风险,当然不局限于今后有可能会被封杀获取情报的渠道这种程度的事情。吞噬自己所杀之人的灵魂,这件事本身听上去就很邪门了,再念及我还有着将自己所杀之人喂给人外之物的黑历史,简直是把“邪魔外道”这四个字写在脑门上了。

见我直接承认,列缺的眼神更加肃杀,“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吞噬他人的灵魂的?”

“旧骨是第一个。”我说。

他接着问:“在此之前没有过吗?”

我摇头,“从未有过。”

“是吗……那么,你是如何解决记忆污染的问题的?”他的口气松动了,“吸收了那么多他人的记忆,不可能不会对自己的人格造成影响。”

我选择性地说实话,“塞壬之刃能够为我过滤掉绝大多数不必要的信息,只呈现出我需要的部分。”

“嗯……是因为把记忆保存在了武器里,武器起到了像电子档案库一样的功能,能够根据关键词检索到相应的信息吗……”他深入地思考起来,接着问我,“你自己怎么看待自己的行为?”

“至少没有违背隐秘律法吧。”按照猎手的说法,我现在算是律法阵营的一员。虽说我对于安全局内部的派系云云不感兴趣,但哪怕只是作为一介执法术士,也至少要对自己执的是什么法有个大概的把握。所以我还是有大致地阅读隐秘律法的。

由于“做贼心虚”,我尤其认真地检查过了隐秘律法里有没有禁止吞噬灵魂的记述,然而似乎哪里都没有针对性地描述过。

灵体和肉体,到底哪边是人的本体,在术士的世界仍然处于争论之中。隐秘律法里对于人的灵体的定义,比起人本身,更加近似于这个人所拥有的资源财富。而一般来说,如果事情都发展到要把人的灵体都吞噬了,那么肯定也已经把人给杀掉了,这无疑是正儿八经的“谋财害命”,当然要以犯罪论处。

但如果这种事情是发生在对付恶魔术士的过程中,事情就另当别论了。

“隐秘律法确实没有针对性地禁止吞噬人的灵魂,而且你作为执法术士,在对付恶魔术士的过程中,即使动用过激的手段也会被有限度地允许。更何况执行吞噬的并非你本身,而是你的武器。所吞噬的也并非完整的灵体,而是灵体的碎片,换而言之,是原本就已经魂飞魄散的灵魂。”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但是,就算你没有违背隐秘律法,你的所作所为还是严重地违背了术士的伦理道德观念。”

“作为执法者,我无法以律法为根据惩戒你;但是作为你的上级,我依旧有权力约束你。”他说,“我希望你……不,我命令你,今后你只能够吞噬罪人的灵魂。至于人之外的,就随你便了。”

“你不禁止我继续使用这个能力吗?”我问。

“执法术士里比你更加过激的人也不是没有。如果你以为只要是律法阵营就一定很死板,那就大错特错了。以百无禁忌的术士罪犯为对手,死板地循规蹈矩只会把自己逼近死胡同里。只要是不去违背隐秘律法,我们从来不介意使用一些‘狡猾’的手段。”他说,“你那份珍贵的情报也是,如果不使用特别的手段,就无法得到手。”

“虽然由我来说不太好,但我发给你的那份情报里没有任何客观的证据,也有可能全部是我胡说八道的吧,你不应该再怀疑一下吗?”我问。

“我就是因为相信你的人格,所以才会释放你。你在这种事情上对我撒谎的可能性,连万分之一都不存在。”他斩钉截铁地说,又继续说下去,“但是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你的情报不足以服众,所以接下来我会再亲自向总部进言。只要有了明确的目标,以及各地安全局的大量人手,调查一定会加速,客观的证据也很快就会得出来。”

我这时候才意识到,因为自己说出去的话,接下来可能会有大量的人力物力运作起来。甚至有了坐立不安的感觉。

“继续说回你的事情。如果我没看错,你仍然对于海妖留有执念,甚至想要从白驹的手里追回它的断手,是这样吗?”他单刀直入地问。

我毫不犹豫地说:“是。”

他追问:“为什么?”

“我无法放任那只手,被居心叵测的人,用于居心叵测的地方。”我一边拿出冠冕堂皇的理由,一边审视着自己的内心。真的只是这样吗?虽然这个理由确实合乎我的内心,但是我真正的动机,说是对于“它”强烈的爱和欲望才更加贴切。以至于哪怕是只不会动弹的手,我也无法放手。

列缺用刀锋一样的目光凝视着我,接着谈起了另一桩事,“我看过了乔甘草的弟弟对于白日镇迷雾事件的口供,你在那起事件里遇到了天河市的剑齿,打算对他交出自己的性命,为什么?”

“杀人就要偿命……我当时是这么想的。”我说。

“但是你之后也没有主动去找其他受害者偿命吧?也就是说,你其实不想死。没什么,我没有在谴责你,你也无须怀有那么多罪恶感。有错的是海妖,你仅仅是受害者。”他说,“但是,如果你再度被其洗脑,变回过去的魔人,那时候我就只有亲手杀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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