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无意成仙(255)
作者:金色茉莉花
“还有一样……”
“请讲。”
“听业山中的鬼说,国师好像要在那里建阴间地府,专门收容天下的阴鬼。”
“知晓了。”
“别的就没有了,只希望对仙师有用。”
“多谢。”
宋游早已知晓业山的一部分情况,书生鬼所言,既是补充,也是证实,也许也提出了一些疑惑之点,总之无论如何,都是帮了大忙。
“在下此前所说,若足下肯替在下去探查一番,便将此前之事一笔勾销,还得请足下喝一杯茶。不过那时却万万没想到足下竟如此用心,更没想到足下会经历这么多的危险磨难,足下虽是鬼,虽小节有缺,但对于信诺的遵守,却让在下十分敬佩,一杯茶怕是还不了足下的恩情。”
宋游端起陶壶,高处冲水。
水入碗中,激起茶末与茶香。
杯中立马浮白飘翠。
“仙师……”
书生鬼眼巴巴盯着那杯茶,忐忑又期冀,深吸了口气,竟好似闻到了浓郁的热腾腾的茶香。
这杯茶,不寻常。
“请!”
宋游将茶捧给了他。
“仙师!”
书生鬼亦是双手接过。
陶杯隔热,短暂不觉得烫,但也明显可以感觉到这杯滚烫茶水传出的温度,暖洋洋的,只从手指,一下传到了身体里去。
书生鬼甚至不禁打了个寒颤。
化成鬼后,没有实体,没有皮肤,哪里又能察觉得到冷热呢?其实对于他来讲,这已经是一种很久违的触感了。
何况杯中热气升腾,带着茶香。
“……”
书生鬼再次深深吸了口气。
那绿茶的清新,混杂着淡淡的豆香,加之热气,给他的感觉熟悉又陌生。
凑到嘴边,小酌一口。
“……”
茶香浓郁,微微带苦,也微微带涩,书生鬼硬是将之含在嘴里,来回品了好久,烫茶都已经冷了,这才吞下去。
随后回甘,仿佛唾液都被勾起来了。
自化成鬼后,这是百年也没有尝过的滋味啊。
“足下,这茶如何?”
宋游微笑着看向他,问道。
书生鬼这才抬起头,心中五味杂陈。
“好茶……”
随即低头细饮,不忍多言。
原本虚弱飘忽的鬼身渐渐凝实,身上好似也恢复了几分精气神,等他分了几口将这杯茶饮尽,差不多已变回原来的样子。
可细说又有些不同。
书生鬼举着杯子不舍放下,贪婪的闻着杯中的残香,有如兰花。
“若足下能下决心改掉偷窃的毛病,在下倒知晓一个妖精鬼怪聚集之地。有先天神灵庇佑,既不必担心被道人捉走,也是个能和同类说话、能去集市买卖香烛的地方。”
“竟有此地!”
“不过那里是个讲规矩的地方,若足下不肯改掉毛病,在下断不敢说与足下听。再说,足下就是去了,还偷盗不断,恐怕也是祸非福。”
“在下先前就已立誓,绝不再偷!”
“愿意相信足下……”
宋游这才将平州大山集市的位置向他说来,又再三叮嘱,使他莫要再偷。
书生鬼多次保证,直到临走之时,才像是突然想起,又对他问道:“敢问仙师,那国师在丰州建的阴间鬼城,不知在下又可否前去呢?”
“最好别去。”
“明白了。”
书生鬼与他行礼,这才离去。
第二百章 第一张全家福
送走书生鬼,宋游回了楼。
窗外寒风呼啸,猫儿却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缝,用一只眼睛对准那条缝,盯着外边的夜。
“三花娘娘看什么?”
“外边下雪了。”
“今日大雪,该下雪的。”
“以前在庙子里就不下。”
“逸州大多地方都很少下雪。”
“为什么?”
猫儿问话时回头看他。
“因为不够冷。”
“哦……”
猫儿又回头继续看雪了。
道人则继续盘坐床上,闭着眼睛,像是修行感悟,又像是沉思冥想。
寒风钻过窗缝发出呜咽声。
等再睁开眼睛时,猫儿已经到了他的面前,窗户也已经关上了,这个时代的夜一片寂静。猫儿右前爪踩在他的膝盖上,高抬起头盯着他。
“道士你在想什么?”
“想些没有头绪的事。”
“在想往哪边走吗?”
“这个不想了。”
“为什么?”
“顺其自然。”
“那睡觉吧……”
三花猫收回爪子,往旁边一跳,像是扑地鼠一样,一头便扎进了被窝里,蜷缩下来。
宋游笑了笑,继续闭上眼。
今日大雪,要修行的。
长京的大雪并不普通,又与那些名山秀水、洞天福地的大雪不同。
长京的大雪是很多人的苦难,不光是那些流落街头、居无定所的人,包括一些有住处的人,也可能因为买不起炭、买不起厚被子厚衣裳,或者因为最近挣不到钱吃不饱饭,一觉睡下去,可能就醒不来了。
哪怕是卖炭的人家,也可能一边高兴自己的炭终于卖得上价了,一边却又舍不得买吃买穿,舍不得烧炭取暖,一下不慎着了凉,也一病不起。
所幸得益于春日那场灵雨,滋润万物,今年长京的收成极好,冻死的人兴许会少很多。
今夜的雪也下得不大,落地就化得差不多了,天亮之前,雪便停了,第二天早上人们醒来,最多只能见到屋顶有些白霜,见不到雪。
宋游依然开门待客,迎长京百态。
兴致来了,也出门走走,看盛世寒冬。
若有穷苦人求上门来,他很少吝啬,多数要去帮一帮,若有认识的人请去饮茶听琴,他也很少回绝,一般要去走一趟。
在长京剩余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
腊月下旬,苍山图中秋景依旧。
山下广阔平原之中,一条黄土路安静横着。
黄土路上站着一名身着旧道袍的年轻道人,脚边端端正正蹲坐着一只三花猫,身后还有一匹矮瘦的枣红马,左右的芦苇被风吹得弯了腰。身后的苍山仿佛万年不变,这一人一猫一马也站着不动,若非芦苇还在摇摆,天上被染黄的云还在飘动,画面仿佛定格了。
而在他们对面,是一张桌案,铺着画纸,中年画师提笔作画。
“可以了,仙师。”
中年画师抬头对他们说:“画已在窦某心中,不用再站着不动了。”
“多谢。”
宋游这才笑道。
“喵~”
猫儿也伸了个懒腰。
只有马儿依旧站着不动,反正它平常停下来的时候,若不是吃草,也是不动弹的。
宋游过去看窦大师作画。
窦家的画技确实和当前大晏画师主流的画法有些不同。不光是画法不同,画出来的风格也有一些差别。
只见他信手晕出背景,又弯腰细画容颜,旷野的风吹得芦苇沙沙的摇晃,却吹不动桌上的画纸。
纸上渐渐呈现出一幅画作,远处的背景大气磅礴,近处的人物又栩栩如生,既有随笔的写意,又不缺乏细节,任谁来看都会觉得是一幅好画。
“成了!”
窦大师点上最后一笔。
然而画却有些异样。
此方画中天地,不许画得太真。
“笃……”
宋游在画纸上轻轻一点,一切灵韵玄妙便都停息下来,他再对着纸吹一口气,墨迹也全都干了。
随即风也好像停了。
“好画。”
宋游这才拿开镇纸,将画纸揭起来仔细查看,看了一遍,甚是满意,便又挨着展示给地上的三花猫和旁边的枣红马看。
“大师技艺高超,有生之年,未尝不能追上先祖啊。”
“窦某哪里敢想追赶先祖,只求能再找到一个隐居之处,带着这幅《苍山图》过些安生日子,不要再被江湖人找到,窦某就已知足了。”
“大师谦虚了。”
宋游收好这一幅画,又对窦大师说道:“外界此刻已是腊月下旬,马上就要过年了,大师若想出来感受下长京的新春,便随在下出去。”
“窦某在长京已过了一回新年,孤身一人,没有居所,哪里又叫过年?”窦大师笑了笑,“还不如待在此处,虽然清净,也不知年月,好歹有间属于自己的茅屋,窦某和妻子在这间茅屋里也住了这么久,也算是窦某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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