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提醒对方，不要忘记众神的存在，神使，始终是神的使者而不是神明本身。

艾露玛和周离当然能听出对方话语中的深意，他们也看得出来，不仅仅是他们，里拉斯这位生命教会的主教也无法理解这道神谕。

但是，他是生命教会的主教，他永远都无法忤逆来自神明的神谕。

里拉斯的目光中带着苦涩与哀叹，他知道，当这道神谕出现的一瞬间，人类原本高歌猛进的势头将会戛然而止，甚至可能会走向另一条深渊。他感觉自己此时站在了人类命运的岔路之上，自己手中那薄薄的神谕，宛如人类的命定之死一般杀死了人类的未来。

里拉斯知道，这道神谕是错误的。可生命教会的教宗知道，这道神谕，必须是正确的。

此时，会议室里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寂静之中。三个人之间没有任何的交流，里拉斯的苦笑，周离和艾露玛的沉默，都让这沉默添上了名为“传奇”的色彩。

只不过，这个传奇的本身，是一个贬义词。

“里拉斯阁下。”

艾露玛抬起头，一双宝石般的眼眸中只剩下纯粹的冰冷，她看着里拉斯，带着一丝不苟的礼节对他说道：“我希望能与众神通话。”

“很抱歉，艾露玛神使。”

摇了摇头，里拉斯的笑容愈发苦涩，“众神……已经陷入沉睡，这是他们留下的最后一道神谕。”

艾露玛眼中闪过难以言喻的情绪，她的愤怒和绝望交织在了一起，最后化作了难以置信。她还是无法理解，为什么派她和周离拯救世界的众神，竟然会在这么紧要的关头做出如此昏庸的决定。现在这种局势，就连孩童都明白黑皇帝是人类最真挚的盟友，魔王才是全人类共同的敌人。

可是，神明却让她将屠刀对准自己的灵魂挚友，对准陪伴了自己数次重启的朋友。

艾露玛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现在还有些恍惚，觉得一切都是梦一般宛如泡影。可冷风拂过脸颊带来的冰冷与心脏的隐痛都让她清楚，这就是现实，让人无法理解也难以接受的现实。

她没有去看一旁周离的神色，艾露玛害怕周离会说出接受神谕的话语。即使她相信周离，也会将自己最薄弱的一面展现给对方，但这不代表她会感到害怕。毕竟这一世的周离从未与双叶见过面，神明对他而言，才是真正的【盟友】。

艾露玛知道，周离不是自己。自己保留了三世的记忆，知道双叶的本性是善良的，同时她也知道双叶也保留着记忆，因此双叶所做的一切都会得到艾露玛的信任。可周离不一样，他不记得双叶，他也不知道双叶的本质。很有可能，神明的神谕和众神带来的压力会让周离同意。

一种窒息感浮现在艾露玛的胸口，她害怕听到周离的回答。她根本无法想象，如果作为勇者的周离选择攻击双叶，自己该去如何选择。

“里拉斯阁下，请回吧。”

这时，一旁的周离突然开口，艾露玛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周离。此时的周离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微笑，对着里拉斯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有些话语，我想与艾露玛说一下。”

甚至不需要虚与委蛇，周离直接了当地告诉对方，自己要与艾露玛单独谈话。里拉斯没有拒绝，也没有表示不满，他只是在一声轻叹后站起身，推门离开了这间不大的会议。

转过身，看着欲言又止的艾露玛，周离打了个响指，一道无形的帷幕缓缓将整个会议室包裹。这种帷幕艾露玛从未见过，根据其中魔能的排序，她隐隐约约察觉到，这片帷幕似乎在针对天上的眼睛一样。

“这是木奇先生交给我的符文。”

周离轻笑一声，满是感慨地说道：“在见到双叶之后，木奇先生单独会见了我。他将这枚符文交给了我，说我一定能用上它。我一开始还很不理解，为什么我需要躲开神明的视线，现在，我不得不感叹木奇先生的远见。”

“木奇先生……”

想到那个和蔼可亲的老人在交谈时透露的话语，艾露玛这才明白，这位数十年的教师竟然比他们更早看透了神明。

“艾露玛，我不会对双叶出手的。”

看着面前有些惊讶的少女，周离笑了笑后问道：“好奇我为什么知道她的名字？”

艾露玛回过神来，神情复杂地点了点头。这一次的重生她对周离的保护依然没有放松的，但也没有像上一世一样疏远对方。但是，她从未和周离说过有关双叶的事情。

不是隐瞒，而是保护。她明白，众神无时无刻都在观察着自己和周离，她害怕重启这件事众神会有其他的心思，因此从未向任何人提及过。

“艾露玛，我从不愚笨。”

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周离扯出一个笑容，轻声说道：“你能闻出他人的情绪，这很厉害，我做不到。但是，我和你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你也从来没有可以对我隐瞒。如果我连你的这点事情都猜不到，那我太过分了。”

艾露玛怔住了，她没有想到，周离竟然已经察觉出了自己的秘密。她怔怔地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但话语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这是第几次了？”

周离看着对方，指了指天花板，开口道：“不用害怕，他们听不见，也看不见。”

凝视着面前带着令人心安的笑意的少年，艾露玛突然感觉一股酸涩充斥在自己的心间。她的肩膀有些微微颤抖，蓝宝石般的眼眸里也浮现出一抹润色。良久，她张了张嘴，颤抖着轻声说道：

“第四次。”

听到艾露玛的回答后，周离的眼中浮现出心疼的神色。他看着对方，也明白对方到底承担了多少的压力与重担。在短暂的沉默后，他走上前，轻轻将艾露玛拥入怀中，平静地说道：“辛苦你了。”

眼泪打湿了周离的衣襟，艾露玛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哭泣过了。对她而言，自她拥有记忆之后便是无休止的训练与学习。而看起来像是金手指一般的重启，对她而言却是孤独的壁垒。当她得知双叶一直在陪伴她重启的手，艾露玛感到了无比的欣喜。但当周离猜到了她经历过重启后，她便只剩下孩童般的哭泣。

良久，艾露玛缓缓抬起头，她轻咬着下唇，带雨梨花的脸颊上没有了方才的犹豫与恐惧，剩下的，只有来自神使的坚定。

“周离，我们去救下双叶吧。”

艾露玛凝视着周离黑色的双眸，坚定地说道：“双叶一直都是我们的挚友，从始至终，无论何时。”

“那就去。”

周离的回答很简短，却让艾露玛感到前所未有的安稳，“准备一下，明天启程。”

感受着耳旁的心跳，艾露玛的脸上逐渐浮现出淡淡的笑意。曾经坚强的她依旧坚强，只不过，她知道自己不再是孤独一人了。

在这轮回的重启中，孤独的影子看到了属于她的星星。

……

“三天。”

藤蔓之上，里拉斯看着面前的艾露玛，苍老的面容上只有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严肃，“记住，你们只有三天的时间。”

艾露玛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诧，手中充斥着水元素的长剑缓缓垂在身侧。她看着对方，皱起眉，开口问道：“您在说什么？”

“小子，你很聪明。”

视线落在一旁的周离手中那枚符文上，里拉斯沉声说道：“我不知道你这枚符文能撑多久，但是，我告诉你们，我最多给你们撑三天。”

当里拉斯说出这句话后，艾露玛才看到原本从战斗中突然失踪的周离出现在不远处的高台上。而他的手里，正是那枚能屏蔽众神视线与听觉的符文。也正是在周离开启这枚符文后，原本阻拦他们的里拉斯才停下了进攻的脚步。

“里拉斯爷爷……”

艾露玛顿时明白了一切，她这才反应过来，里拉斯口中的三天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复杂地看向那位老人，张了张嘴，什么也没有说。

三世的记忆中，这位生命教会的老人永远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说话从来都是温文儒雅，从未与人交恶。所有人都说，里拉斯是这个世界上最油的老油条，估计他这辈子都会以一个模范教宗的形象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