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要在模拟后(30)
作者:尺间萤火
正是因为你总是去想那些东西,那些东西才会钻入到你的精神里。
就像躺在明媚阳光下温暖舒适的石块上,这本是一件美好惬意的事,但你非要去想石块下面的阴暗,非要掀开石块,去看、去观察石块与泥土的夹层里所生活的丑陋的蚯蚓、可怖的鼠妇、骚臭的马陆。
这些本来静静待在在阳光的反面,绝不会主动离开阴湿夹缝的虫豸,被你的举动惊醒,以渗人的步伐和姿势跑到你生活的阳光下,你的惧怕成了现实,又以这份现实为想象的依据,去掀更多的石块,惹出更多的虫豸,将自己置身于永无止境的恐惧中!
一切都是因为你,正是因为你注视了它们,它们才会到来。
南悠希心中暗暗地坏想,也许不该和你谈什么正经恋爱,不如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潜入你的家中,胁迫你就犯,把你关在你终日不见阳光的卧室里,每天到饭点叫你下去做饭,叫你用存款养我,再逼你在众多亲朋好友的目光下,穿上婚纱和我结婚,生好几个小孩!
这样,因为阳光本就不存在,月亮本就不存在,说不定能叫你少些阴暗的想象,安心于“悲惨”的现在!
这样想一会儿,南悠希的心情变好了。
这当然只是想想。他没有犯罪的计划,也不觉得在模拟人生里做这种事情有意义。根据模拟人生的几次点评可以看出,这个模拟器主张的是健康纯洁的恋情,胁迫男与受害女的剧情,肯定拿不到高分。
他继续看模拟器。
【你回到了学校,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到音乐中去。浅野家只是你沉睡的场所,当你清醒时,你不是在课堂,就是在练习室。】
【你常见到千寿一美,她默默到来,看你许久,又默默离开。】
【大学毕业,你留在学校深造。千寿一美开始工作。】
【取得博士学位后,你赴美留学。千寿一美因工作调动,前往美国。】
【三十二岁,你与千寿一美结婚了。】
果然是你上位了!
南悠希揉揉太阳穴,心情复杂。
【婚后,你回到日本,加入了御崎交响乐团,你的才能备受瞩目。】
【乐团常在各地、各国演出,你很快厌倦了四处奔波的日子,辞去乐团的工作,到御崎艺术大学任教。】
【你拿出工作与干零活的积蓄,在学院旁买下一栋别墅,与千寿一美居住。】
【教学的日子很悠闲,你的空余时间很多,你开始练习其他乐器,并捡起了之前落下的作曲。你英俊的样貌、出众的能力,获得了许多学生的喜爱,常有女学生往你的讲义里、办公桌里放情书。你将它们收好,回家交于千寿一美处理。】
【千寿一美为你的坦荡而欢喜,为这些刚成年的小女生的放浪而生气,她打扮自己,出入校园,有意挽着你的胳膊,与你亲密。情书渐渐少了。】
【在你三十六岁的时候,你和千寿一美有了一个孩子,是个女孩,你给她起名为十花,希望她是一个坚强的孩子。】
【又一年入学季,你在自己任教的课堂上,见到一个令你在意的女学生。】
【她濡鸦之羽般的长发,转盼流光的眼睛,让你联想到早已尘封的记忆中的身影。】
【她叫依媛美羽,是个孤僻的孩子。】
【你试着接触她,每次,她都会惊慌地躲开。】
【你百折不挠,坚持不懈,终于和她成为了朋友。】
【第二学期,她退学了。】
【你拨打登记表上的联络电话,没有人接听,你去往登记表上的地点,亦无人居住。】
【如同春日微风刮起的一片白色羽毛,依媛美羽消失在春日的暖阳下。】
【你和千寿一美的孩子健康成长着,她像千寿一美,不善言辞,但内心坚强。让你有些遗憾的是,她对音乐不感兴趣,选择成为了一名厨师。她继承了你广阔的才能,独自在美食界闯出了名声。】
【五十五岁那年,你从学院离职,步入养老生活。】
【大约是闲得太久,你常想起记忆中的她,你找出放在保险柜里的钥匙,到那熟悉的地点,打开熟悉的门。】
【除去岁月留下的痕迹,屋内一成未变。】
【六十岁那年,你收到了一封信笺。】
第三十四章、最后的信笺
【信封是邮递员送来的,你本以为是什么邀请函或是发票类的东西。拿到信的瞬间,你明白你的预想错误。】
【信封中央鼓起一块,其余部分很薄,通过手感,你猜测到其中放着一块绢布、一张薄薄的信纸。】
【千寿一美不在家中,她一小时前去了一家老年俱乐部,她们这些高学历的老太太,对孤儿院里孩子的教育突然上心起来,常去做义务教师,上个月,她还拉着你去上了一节音乐课。】
【千寿一美年轻时比较木讷,常常形单影只,如今头发花白,倒热于交际了,与她相反,你如今除了与业内其他掌握话语权的同龄朋友通通书信,再懒得与别人写一个字,说一句话。】
【这样的你,不该有信寄过来,但信上的确写了你的名字。你疑心是千寿一美参加什么活动,留了你的名字,这封信其实是寄给她的。】
【犹豫片刻,你决定打开看看。】
南悠希闭上眼,记忆场景在他紧闭的眼皮下面显现。
隆冬,熹微的晨光照在花园里光秃秃的灌木上,已年迈的南悠希缓步走到亭子里,坐在圆桌旁,用满是皱纹的手掌撕开信封。
信封里,一个透明的密封袋包裹了两样东西,一张信纸,一方手帕。
手帕虽然洁白,但边角磨损严重。
这些年,南悠希摸过许多高档的布料,他一上手,便知道这是一个便宜货。
他一时未能认出这手帕,等他将手帕展开,看到边角用蓝色细线绣成的“南”字,猛然想起,这是他小时候的手帕,这是他四十多年前送给一个女人的手帕。
他历经六十年岁月,仍能稳稳按下琴键、拨弄琴弦、平举乐管的双手,在冬日的阳光中颤抖起来了。
将手帕叠好,放回密封袋里,他拿出信纸,展开。
稍显凌乱的笔迹出现在他的面前。
「抱歉。」
信的开头,突然的孤零零的道歉出现在纸上。
这丝毫没能软化南悠希的心,反而让他更加埋怨。
既然当初选择一走了之,现在又发来什么信?道什么歉?
「上周,电力会社的员工又来了,催我缴拖欠已久的费用。我最后的一笔钱已买了一条毛毯,我山穷水尽。」
南悠希皱起眉,他没想到,浅野奈绪的晚年生活会陷入这样的境地。在之前的模拟人生中,她的存款明明足以让他们两人用到衰老。是被别人骗了吗?还是胡乱地花销掉了?
他不介意在物质上支援浅野奈绪,或者说,他迫不及待想以此为理由,让浅野奈绪出现在他面前。
四十年前的情感,本已被四十多场冬雪掩埋在内心的角落,雪堆厚实、坚固。可在见到手帕的一瞬,这大半生积下的寒冷的雪,已悄无声息地融化了。
他急切地往下看,想看到一份地址,一个联系方式。
「我没有置一件新衣服,我没有置一件新家具,游戏、漫画和小说早在四十年前便不再买了。我将之前的东西转卖,将奶奶留给我的东西转卖,我不敢一件件地卖,你知道这对我是怎样一种折磨。我托一家收中古货的店铺,打包卖掉了。
我没有钱交电费,三天前,在那场寒潮的尾巴里,电力会社断了我家的电。
我点燃蜡烛,在坚冰一样寒冷的桌上,给你写这封信。我的身子一片冰,太阳穴鼓鼓作痛,用这样僵硬的肌肉、这样迟钝的大脑来写这么一封信,让我饱受折磨。
可我若是不写给你,还能找到什么办法呢?你过去是我的一切,现在也是我的一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