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卿(92)
缓缓羞红了脸,又喂了她个圆子,“我与他的事,等你出降后再说。今日的风光时候属于你,我可不敢抢。”
半碗圆子下肚,再想吃时,贤妃斥声劝:“好了,点到即止,懂不懂。垫垫肚,不能吃饱。新娘子这天就是饿得过来的,吃这么多,到时难受得吐了,岂不是叫人看笑话?”
宫嫔捂着嘴笑。
婆子说那好,哄着正盯着铜镜烜耀臭美的浮云卿,“公主,按礼呢,您该哭着拜别娘家。您不用慌,象征性地掉几滴泪就好。哭完,咱们就能乘檐子去内东门了。”
浮云卿撇撇嘴,“这么喜庆的事,我哭不出来。娘家不娘家,夫家不夫家的,到最后,都还是我的公主府。这礼能不能免了?”
婆子一脸为难,正不知该作甚时,贤妃冷哼了声,“哭不出来?好办。前几日你交上来的辞赋默写,错了三十三个字。拢共一百字,老天,你竟然能错三十三个!回去后,把这篇抄三百三十遍,明晚前交给我。哭不出来,哼,我看这下能哭出来不能。”
“明晚?”浮云卿只觉自己轻快的魂被雷生生劈成两半。
话本子里的洞房花烛夜,你侬我侬。而她呢,居然要连夜抄三百三十遍!
倏地鼻腔酸涩,泪珠在眼眶里打转,眼睫一颤,一滴再一滴,扑簌簌地滴下来。
素妆缓缓忙拍着她的背安慰,婆子赶忙搵去她的泪,“这几滴就够了,再哭可就不吉利喽。”
水墨屏风后,原本坐得笔直的身影,腰杆愈来愈弯,肩头耸动,当真哭得伤心。
贤妃苦笑不得,“好了,吓吓你罢了。抄三十三遍就行,抄不是目的,让你记住才是。”
宫嫔笑着笑着,眼眶渐渐地盈了一泡泪。
大抵女人天生就带着母性,不论年龄几何,不论有没有生育,但凡碰上爱别离的场面,眼里就得刺痛一番。
宫婢端着彩绸铜奁与鸳鸯食盒进进出出,忙得腰酸背痛,脚底板隐隐抽着筋。可抽空往殿里乜一圈,眼也泛起了红意。
贵人们哭,是有感而发。她们这些做小底的哭,就是不吉利,败坏气氛。于是只能揽过更多活儿,忙着忙着,就没心瞎想瞎哭了。
贤妃只是淪茶建盏,不迭安慰着:“一个个没做娘的,偏偏生了颗为娘的心。看看我这做亲娘的,泪半颗没流。你们啊,赶紧把泪擦擦,把妆补补。圣人与淑妃殿里都各自坐着几位宫嫔,到时一碰头,偏偏我殿里的宫嫔狼狈,那怎么行?”
拜祖宗,交代话,硬撑着把殿里的人都送走,她才弓起了腰,抑着声闷头哭。
生养生养,生不易,养更难。这份心酸,大抵只有当娘的才懂。
*
这约莫是国朝公主嫁得最风光的一次。
宝衢设仪伏、行幕、步障,短镫手执螺青华盖,引着公主所乘的云凤金铜檐子。天武官抬着一箱箱红绸嫁妆,队末是身披红罗销金长衫的宫嫔与骑马随行的宫婢女官。
百姓没看过这浩浩汤汤的大场面,簇拥在路边仰头张望。
那座金铜檐子四面垂着几层珠帘,遥遥窥见宽敞的檐子里坐着一个人,恍若一个精致的傀儡,孤零零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是周国公主,官家最疼爱的女儿。
他们像观猴一样,好奇地张望。张望不到就低下了头,锣鼓升天里,心思各异。
浮云卿移开眼,卸下手里的团扇,只觉这座精致的檐子把她锁在了这里,锁得她不得不大口喘着气,才能活下去。
内东门外渐渐阗满了一群人。
敬亭颐把礼直官滔滔不绝的话当耳旁风,那双期盼的眸望着内东门的方向。
渐渐的,眼底那一个凝聚的黑点,变成一座华贵的檐子。
礼直官甩着拂子,抬声道:“吉时已到!新郎新娘移步开国伯府,行舅姑之礼!”
吹拉弹唱,好不热闹。
礼直官浅呵了个腰,“驸马,请您骑上马,随行檐子至开国伯府。行过舅姑之礼后,您需引着檐子,越暨公主府。”
昨日还生疏地称敬小官人,今日就换了称呼,亲昵地称作驸马。
尘埃落定后,众人暗地里嫌入赘有损颜面,脸皮上却仍挂着假意的笑,到处祝贺逢迎。
敬亭颐利落上马,勒紧缰绳,马啼磕擦擦地踏着,他的心也被颠得七上八下。
偶尔望向金铜檐子,珠帘掩映着一道娇小的身影,那颗七上八下的心忽地就平静下来。
开国伯府在金明池西,比公主府寒碜。大眼一望,就知道是不得势的贵胄,住着不排场的府邸。
开国伯成闵与妻王氏哪里经历过公主亲临的荣幸事。
美艳娇媚的公主,持着团扇,朝他们二位行礼,乖巧地叫了声家舅,家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