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卿(176)
读书不精的人,说起夸赞话,话句常常简单直白,不讲究辞藻华丽,不讲究对仗整齐。
长得俊俏,直白地夸:“你真好看。”
行事漂亮,直白地夸:“你真厉害。”
大多时候,都简略成一句,“你真好。”
偏偏这不入流的直白话,燎烧着敬亭颐的耳廓。
浮云卿泛痴的话音,总能变化为一根软鞭,时不时往他平稳的心头抽。越抽,他的心跳旋得越快。
他的心跳声若能被无限放大,怕是震耳欲聋。
他说,“油嘴滑舌。”
浮云卿讳莫高深地摇摇手指,“这你就不懂了罢。”
话落,像一只闻味的小狗,皱皱鼻尖,有模有样地嗅着敬亭颐。
“姐姐说,我的鼻子比小狗还灵通。旁人闻不见的味,我能轻轻松松地闻见。每个人身上都裹挟着属于他们自己的味道。”她掰着手指头举例,“姐姐是清清淡淡的花香,味道寡淡。缓缓是正经的檀香,闻久了熏得头晕。大抵是请仙的缘故罢。素妆阿姊是苦涩的茶香,她爱擂茶,爱品茶,是个茶痴。”
“敬先生嚜……”浮云卿拱着他的脖颈,在他脖侧轻轻落下个吻。
“除了干燥的草药香,还带着一股甜味。”
“甜?”敬亭颐笑她异想天开,“臣不爱吃饴糖,怎么会是个甜的?”
世间没有哪位男郎,愿意被赞誉为“甜”。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跟“甜”沾上关系。
甜,是舐过晕乎乎的味道。他自觉“苦”更适合他。苦,舐过脸庞扭曲。下次遇上,要离得八百里远。
浮云卿肯定地点头,“敬先生,我尝过你的味道。”
她凑近,嘴角翘起,贴紧他的唇,细细品尝一番。
“你的舌头是甜的。”
品尝过,餍足得眯起眼。
敬亭颐瞠目结舌,这两样风马牛不相及的物件,竟能被浮云卿用真诚的语气,组合到一处。
他屈着指节,敲下她胡思乱想的脑袋瓜,“不知羞的小娘子。”
几番狎戏,甫一回神,俩人竟是在云内影书堂这般正经的地方,公然胡来。
浮云卿压着一张张纸,坐在书桌上,扯着他的衣袖,仰头求吻。
而他,明明手里还拿着戒尺,却没脸皮地与他唯一的学生,你侬我侬地亲吻!
敬亭颐倏地挺直腰杆,竭力板着脸,持戒尺敲了敲桌面,示意她下桌坐到杌子上面。
“胡闹。这里是书堂,不是卧寝。方才讲到哪句了?”
浮云卿窥他两种角色变换得快,不禁失笑。
正经的地方,做违背道德的事,难道不是一件快乐事吗?
说她胡闹,嘁,也不知扣着她的手腕不让走的人,是谁。
好嚜,好在她了解敬亭颐的小心思。
别看他带着警戒的意味斥责,实则话中深意指:遐暨卧寝,怎么亲,怎么揉弄,都成。
敬亭颐是尽职尽责的教书先生,她也扮演着乖巧听话的学生。
“敬先生,你讲到《风俗通》里那句‘杀君马者路旁儿也’。”
记性差的教书先生,竟没脸皮地问她这个顽劣的学生,讲到何处。
敬亭颐眨眨眼,不自在地清清嗓子,“学生可知,这句的释义?”
浮云卿绞着手指,心想她明明是学生,为甚还要当起先生,给真正的先生讲解释义。摇了摇满脑子雾水的头,“不知,先生请讲。”
敬亭颐稍显怔忡。他被浮云卿亲得三魂离了七魄,明明早将《风俗通》翻阅得通透,早备好了课,眼下脑里却像被浆糊了般,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拿乔道:“不知,说明学生准备得不充分。再看一遍书,温习温习。”
这是拉不下面的教书人,常用的借口。
讲错句释义,嘴硬地说:“嗳,我故意讲错的。就是想检查检查,你有没有认真听。”
敬亭颐向来不是拉不下面的教书人。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他乐于见浮云卿指出他的错处。
不过今下是特殊情况。
他若坦白地说,自己也把释义忘了个干净,想必浮云卿会问:“敬先生,你那么厉害,怎么会不记得呢?”
难道要他臊着脸皮说,“因着您的吻,让臣丢了魂”这般肉麻落俗的话么?
拉下莫须有的脸皮,他会变成一坛油,淋浮云卿一头。追求意中人,最忌讳油。
拉不下脸皮,倒还能保持清爽干净。
敬亭颐恍过神,解释道:“长吏马肥,路人见了,不迭夸赞骙骙骏马善跑。长吏一听,不迭鞭策骏马,最终骏马累死。‘杀君马者路旁儿也’,杀马的人,是夸赞它的人。与《淮南子》‘爱之适足以害之’同理。”
浮云卿听得认真,“爱意要适度,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