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卿(15)

作者:松松挽就

施素妆握着浮云卿的左手,眼神真挚,“小六,你心里明白,阿姊我想知道的,不止这些。”

下一刻,荣缓缓覆上了浮云卿的右手。浮云卿的左右手都被紧紧攥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我懂,我懂。”浮云卿了然道:“先到的那位夫子姓敬,我叫他敬先生。人俊美无俦,温和恭谨。说话似微风徐徐,一下便慰藉了我背书时的焦急心灵。可惜应是个病秧子,离不开药汤。”

说起敬亭颐的好,话头如滔滔流水,再也止不住。

“好了,好了。人好就行,总之不会吃亏。今日约你来可不是来听男人的。”施素妆“嘘”了声,旋即提起游玩的事。

荣缓缓脾气好,说去哪儿都行。

浮云卿盼着晚间去相国寺走一圈,午后暂无打算。

施素妆没辙,颇是无奈,说那好,“先歇上片刻,听场银字儿①。”

话音甫落,几位三教九流便拿着本子、银字管进了雅间。

两位身穿对襟,头戴冠梳的小娘子左右落座,中间立着头戴幞头,一身交领衫的尹官人。

隔着一重屏风,尹官人清嗓开腔,“话说五代后周,那崇灵帝暴虐恣睢,偏信宦臣,耽于美色,最终惨遭灭国……”

这般明媚的天,却听了个沉重的前朝史。听及前朝荒唐事,浮云卿额边静脉突突跳,本想叫换一出轻松的,见身旁两位听得津津有味,话又咽回了肚里。

银字管呜呜咽咽,好似万千百姓哭诉国朝覆灭、流离失所的悲痛。

一场银字儿唱罢,待三教九流退场后,浮云卿才舍得长吁口气。

荣缓缓意犹未尽,叹着:“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若崇灵帝能把玩乐的三分精力放到政务上去,兴许都城百姓便不用经历战争。”

施素妆也叹:“积弊久矣,破败山河难在一人手里得以重生。以古照今,方知治国之道。”

两位都是爱史精史之人,就前朝覆灭的事说谈一番,叫浮云卿听得糊里糊涂。

“其实听史也是想提提你的劲儿。”施素妆斟盏酒,抿唇轻笑。

浮云卿不解。

“瞧禁中这找夫子的阵仗,约莫此番是要好好栽培你。待人来齐,往后你的日子可就难过了。”施素妆搵帕,接着说:“从前我读书读得厌烦时,阿娘总要把我拽来,说一番前朝的糟心事。先人不是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么,每每一听那屈辱史,我的劲儿就上来了,哭着说要好好读书,将来造福百姓。”

言及不由得一番唏嘘。

“刚读书的时候哪里知道女子不能入仕。可书是给自己读的,圣贤道理也是给自己造一条光明大道。虽说不能入仕,但清醒总比糊涂好。你多听听史,便会愈发恨前朝,爱如今的国朝。只要有爱,这书自然也好读。”

“多谢素妆阿姊一番好心。”浮云卿恍恍惚惚,似懂非懂。

被施素妆这么一点,心劲果然提了上来,愈发期冀将来的读书日子。

后来说着说着又说到吃食上去。

先是浮云卿提了嘴往禁中背书顺带捞几捧干果,她把禁中的美食讲得太过诱人,馋得荣缓缓连连哎唷。

“叵奈矾楼没卖碳烤草鱼块的,你俩等着,我叫闲汉②来送。”浮云卿拍拍手,便听外面侯着的闲汉高喊一声“得嘞”,腾腾跑下楼做事。

遐暨傍晚,天稍稍黑。最后一抹赤霞落入西山,零碎的点点星辰搽在满弯苍穹。

汴河水推起船,船身一摇一荡,行至中道,听见大相国寺语笑喧阗。

耍火的、杂技相扑的、赌博的、卖花鸟鱼兽金灯银灯的,幸有帷帽挡去部分流光溢彩,否则这双眸子早被浮世光景唬走了魂。

“我先去大殿前买个砚台,您二位先逛着!”

人多声杂,施素妆几乎是大声喊出来了这句话

等她走远,浮云卿才意味深长地开口:“早先我光顾着背书,竟忘了问问素妆阿姊的情郎是谁?”

话落,与荣缓缓相视一笑。

荣缓缓亲热地揿着浮云卿的胳膊,趴在她耳边喃喃道:“听说是位不得志的文人,诗词书画提笔就来。素妆阿姊并未在我面前提过跟那小官人之间的事。这些流言蜚语还是外面传过来的。”

女孩家聊五大三粗的男人,无非是才华、爵位与相貌。

爵位尚不知,浮云卿便随意问了句相貌。

却见荣缓缓一霎变了脸色,拍着胸脯喘气,“容我缓缓,容我缓缓。”

似是有甚滔天大事要说。

作者有话说:

①银字儿:宋代说话人所演述的小说故事。一说因演述这类小说时﹐以银字管吹奏相和。

②闲汉:宋外卖小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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