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人恩断后的第三年(38)
娶妻生子。
周誉听到这话的话不知为何心头一阵热血涌上来,他禁不住喘嗽两声,耳边突然想起母亲在去上阳关前一夜对他说的话。
“人这一辈子,成家是最容易的事情,又是最难的事情。”
“你若动了要娶一个人的心念,需得问问自己,倘使将来遇到了更好的人,你还会不会待她如今朝。”
“誉哥儿,你想好了,只要你是真心喜欢小缘,确定了这辈子非她不可,那母亲便替你走这一趟,订这一门亲……”
昔日母亲柔软的话语还依稀在耳边,娶妻生子,人生大事,最易也最难。
这些话,周誉一直是记得的。
可堆积在魏王府旧邸里的红烛早已经生灰,那些他曾经花了无数个日日夜夜替她备下的东西,都在某一个他潜滋暗长着恨意的白日,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成婚娶妻,他如今还能抱有什么样的期待?
周誉心底满是自嘲的湿意,这份湿意让他在面对姨母的那一套说辞的时候,纵然并没有任何要娶玉簟秋的心,却也不曾否认。
孟琼站在不远处,定国夫人来了,她本是该跟着李昶走的,可是心底的本能让她多停留了一瞬。
“走吧。”
李昶微笑着拽拽她。
孟琼回过神来,“嗯”了一声,跟着李昶往郡署外头走,东街西巷都是人家,周遭的铺子已经全部关了。
此刻大家纷纷收拾细软和干粮,为迁去隔壁的芙蓉郡做准备。
“这不是小缘么?回来了啊。”西巷卖酒的阿婆老了,在外头收拾着米缸,打眼看见孟琼,揉了揉昏花的老眼。
“是小缘啊。”
“哟,咱们这里最爱打架的孟丫头回来了。”
走到梁园的附近,难免遇上些旧人,大家你一眼我一语倒是让孟琼有些回到了小时候。
长街故人,有些老得她已经认不出了,还有一些,她打眼一瞧就知道是谁。
孟琼一路走一路同看着她长大的乡亲们寒暄着,一直走到梁园的门口,勉勉强强才静下来。
如玉簟秋所说,梁园门口的这一棵大海棠树如今已经枝繁叶茂。
这园子本就是梁阁在外头的一处别院,跟着老阁主梁直一起姓了梁。
老阁主死后梁阁里有不少人不愿意再做死士做杀手,纷纷从孟琼这里买了契回去。
杀人见血是要遭报应的。
人越老就越信因果,所以如今阁里面留下的也就是些什么都不信的年轻人。
而那些脱离了梁阁的老人则在离开梁阁后保持着好心,每隔些时日就会来替孟琼将这园子里收拾收拾。
也正因为如此,尘封的蛮子门推开,里头也依旧干干净净,只余几片落叶。
堂屋前的大枣树上挂满了半红的枣子,孟琼跳起来摘了一捧用袖子擦了擦递给李昶。
两人坐在台阶上,许久没这么安静地坐过了。
李昶吃了个枣子,打量一下僻静的周遭,好奇道:“这地方这么静,周誉是怎么生出造反的心思来的?”
“他有野心,但一开始没想造反。”
“那他后来还?”
“因为先帝不肯给他一个公道,因为那些知道上阳关真相的人包括我,什么都不肯说。”
孟琼叹口气,抿抿唇,也说不上来自己该是什么感觉。她知道长平王是让黄河决堤的那个人。
她也知道于长平王而言,百姓不是他的性命,他手底下那几个兵才是。
可她更知道,长平王护着手底下的兵,朝廷护着长平王,长平王护着边境。
三万人的生死。
搁谁都担不起。
可总有人能一手遮天地帮手底下的人逃脱罪责。
孟琼无法理解长平王,但也明白大燕不能没有长平王。所以她选择了听了父亲的话,将那真相咬碎往肚子里咽。
怎么说呢。
因果吧。
父亲觉得她克死姑母和母亲,所以她七岁就加入梁阁了。这些年,杀的人里面大多是罪该万死的,可说到底也有一些是罪不至死的。
在上阳关出事前刚好去那里见陆九水是她倒霉,可这样的事情偏偏又落在她头上,她总觉得冥冥之中是上天给她的报应。
“李昶。”
“嗯。”
“你曾跟我说,希望我解散梁阁,担心我有朝一日被人杀死,其实这份担心,我自己也有过。”孟琼抱着膝盖开口。
李昶挑眉,“那孟阁主你还不快解散?”
“可是人生至此,都已经这样不干净了,还怎么回头?”孟琼笑容里带着无奈。
人都是会死的。
但她这一生背负了太多血债,不敢下去见阎王。
李昶自打两年前认识孟琼起,就没有见她怕过。可今日却难能可贵地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畏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