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88)

作者:钰铭

他几乎本能地伸手想去抱他,但动作还是硬生生地止住了。

——他听到樊裕开了口,嗓音比起刚才更添了微微的沙哑。

——“是。”

他说。

这时,他的老管家福伯,正领着樊裕的总管冉俊与轿夫,从对面的廊下走向府门,借着对岸高高悬起的灯笼,依稀可见这边两人正相对而立。

眼看那矮的那个身形十分单薄,不知道听到什么,耷拉着脑袋,似是要哭出来了,那高的那个却只是微微垂眸看着他,脸隐没在了阴影中,看不甚清别的神情。

许是冬夜格外惹人多愁善感,加之方才听来的一点“离京”引出的不舍,老管家的眼窝竟有些湿润。

“殿下,”冉俊话音未落,便被老头打断,“冉总管,殿下与二殿下兄弟情深,许是还有几句话要说,不如再等等罢。”

冉俊心中早视此间为龙潭虎穴,面上虽笑着,心里却是杌陧不安,正巴巴望着那厢,不想二皇子倒未耽误,干脆地转了身,留下一声“天寒,你早些进去罢”。

“殿下珍重。”

樊裕没再开口,便径自往前走了。

他目送着他的背影踏入软轿,人消失在了软轿里,软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他莫名想到他那年在石桥上看见他,那时他回头看了他一眼,那是他动心的开始,而现在他什么也没说就走了,是一切的结束。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个人的事。

翌日卯时,天色未明。

福伯蹑手蹑脚进了琅邪房间,却忽感到屋中一阵冷风,床上无人,被子也还是昨日模样,一时吓得规矩也忘了,连呼两声,“殿下?!”

“吵什么?”窗边传来一个懒散的回答。

原来琅邪早已起床,这会儿正站在窗边,望着外头院子。院中此时还是苍茫茫的夜色,他还穿着夜间那身青衫,青丝披散,乌黑的眼睛下卧着一道青影。

“殿下,怎么了呀这是?大早上的不睡觉,不声不响地跑到窗边站着,小的还以为您又......”

“便是公主交代让您早些起,也不必一夜不睡呀!”福伯唠叨了两声,又要关窗,“身子不好,哪里禁得住腊月的风!”

琅邪听若未闻,感慨道,“雪真的停了,福伯。”

“昨夜里二殿下来时,不就停了么。”

福伯关上窗,将他往床边引,“听说宫里占星卜算的官儿,都拿人头跟皇上赌呢,能不停么。”

“你知道得倒多。”琅邪笑了一声,随即微微蹙起眉,喃喃,“雪一停,祭天的时辰也该到了。”

“嘿嘿,您前些日突地遣散下人,又老是不声不响地消失,小的这是担心哪。您又不说,小的便只能张着耳朵,多听一些。再是祭天,殿下而今也是一身轻,不必操心了。可是还要睡会儿?”

琅邪摇头,“我不困。”

福伯怀疑地瞅着他。

“你看我,精神极了。”琅邪伸手指着自己的黑眼圈,“只是有些饿。”

“婆子正在厨房,殿下想吃什么?是在房里用,还是在外间?”

琅邪道,“出去罢。”

主仆二人走到堂屋,沿路已没有丫鬟、小厮服侍,空旷回廊只走着一主一仆,回声可闻。

琅邪兴致莫名地高,胃口也难得地好,直把福婶擀的面吃了干净,连汤也喝尽了,面色透出几分红润来。

福伯暗道,到底是长大了。瞧他昨夜那般不愿,这会儿也已想通。想来他到底还是想回去。未多说什么,只悄悄与婆子对视一眼,感到欣慰。

大件行李是不必搬的,南方自还有更好的,最常穿的衣物,昨夜也已由福婶收好了。

冬日的天色亮得极慢,主仆三人坐在堂间,只等城门打开。

福伯夫妇存心说些惹琅邪高兴的话,都是旧事——旧事让他开怀。于是不一会儿,整个屋子便回荡着两老一少的笑声。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眼看天色已渐渐明朗,琅邪忽地敛住笑,站起身来,“你们听。”

两个老的不明所以,竖耳倾听,初时只感觉十分朦胧,而后,又似天地都变成一面大鼓,有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正拿着大锤在费劲儿捶打,“咚——咚——咚——”,喑哑低沉的钟声传遍天地。

——京城醒了。

足足九九八十一声以后,才见一辆十六匹骏马在前的巨大金色龙撵被缓缓拉出宫门,撵上金龙盘旋,明黄耀眼的帘子将之罩得密不透风。

早候在宫门的百官纷纷下跪,“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里头缓缓伸出一只满布皱纹的手,虚弱地摇晃两下,声音有几分悲悯,却不失威严,“平身。”

今日声势之大,上至储君、皇子与众妃嫔,下至文武百官,能出动的几乎都出动了,妃嫔上车,官员上马,又有数百侍女、护卫,一应数千人,结成一条长龙,在天未敞亮的雪色中,浩浩荡荡,朝着东面护国寺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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