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106)
她忙亲自用小手舀了一碗,又由桂珺端了走,送到樊帝面前,眼巴巴看他抿了一口,又抿了一口,连着数下,才摆了摆手,点点头,“太子妃有心了。”
又问,“听说你前些日子在府中晕倒了?可有大碍?”
陆妱又看了樊勤一眼,轻咬贝齿,这时,樊勤正好出列,来到樊帝跟前跪下,拉过陆妱的手,“父皇,太子妃她身子并无大碍,她是……有了身孕。”
“嗒——”樊帝手中汤匙落碗,荡出一点水花,目光中却复杂无比,分不清那是高兴还是不满。
殿里格外安静。
樊裕的目光亦投向这边,露出一丝恍然。
陆妱扭头看了太子一眼,不明白他为何手心发汗,樊勤续道,“……父皇龙体不安,儿臣唯恐误报,因此今日又诊了一次,方才正是想向父皇禀明此事。”
良久,樊帝微微展眉,问,“多久了?”
“已有快两月。”
快两月……那便是樊勤成亲那时候。一夜洞房,竟得龙孙,许是天意。
樊帝瞥一眼息延,他正垂首用膳。
“呀,天大的喜事,恭喜万岁爷,贺喜万岁爷,这便要做皇爷爷啦!”
众人面色不一的时候,唯有桂珺这个奴才,竟比自己得了孙儿还开心,“恭喜太子殿下,恭喜太子妃!”
半响,樊帝勾了勾唇角,“不长眼的奴才,还不把太子妃扶起来。”
“是,是!”
樊帝想了想,“桂珺,把先皇后留下的金镶玉和花雨貂拿来。”
“父皇......”樊勤吃了一惊,桂珺赶紧应了一声,亲自去把那物取了来,恭恭敬敬放在太子妃面前。
做了太子妃的人,也并非就没见过比这更贵更重的东西,可那一声“先皇后”,才是这物的真正所值。
陆妱又要福身,樊帝道,“有身子的人了,不必多礼。”
他默了片刻,似有些感慨,“这是朕昔日做将军时,大皇子的母亲交待给朕的......当日便该赐你。”
太子妃偷看樊勤,见他神色也有几分怀念,“多谢父皇。”
樊帝又道,“桂珺,天冷,先送太子妃回去吧。”
“是。”
“息卿,天冷地滑,牢中路面湿滑,你去接公主罢。”
樊勤身子一颤,望他父皇一眼,见他脸上淡淡,看也不看自己。
“是。”息子帆走了出去。
门“咿呀”关上,父子三人,君臣三人,共坐一堂。
樊帝抬起眼来,“西郊的折子,是谁批的?”
“醒来......”
“......醒来......”
那声又在耳畔响起了,他正要挥赶它走,再去梦里跟着那人走,却听耳边又微不可闻地响了一声“大哥......”
琅邪猛地睁眼,牢里昏暗,只在牢边头上燃着一盏微弱油灯,光影闪烁。
“哥......”
他睁大眼,循音望去,四面除却铁栏,却只一面板正无比的石墙,他还以为自己又在做梦,忙喊,“杨、杨煌?”
“我在这。”
那石墙上不知如何隐约现出一道人影来,那身影单薄,孱弱,正如他无数次见过的那样。
“你......你怎在此?”
他撑起身子,“这,这是哪里?这是阴间?”
“不。”
“......难道这也是梦?”
“……我是来见你最后一面的。”
“你要去哪?”
“对不住,哥……”杨煌道,“那日他来看我,我便知他是要来接我走。我想他是原谅了我,便随他走了。可行到阴曹地府,再要往前走,想到不声不响舍你一人,你必伤心,由此今日才再回来说与你一声。”
阴曹地府......他喃喃念了两声,忽地眼圈一红,“怪我,怪我那日不该与那赵庄纠缠……”
“非你之过,大哥,是我一心求死,想与他重逢。从前我是罪人,不敢说与你听,而今我已是死人,世间礼节我不在乎......对不住,我无心骗你,我活着是罪,死了方觉干净,你万莫怪自己。”
他愣愣地,看那身影忽隐忽现,仿佛随着烛光一散,也要消失一般。
再看自己一身褴褛囚衣,手脚俱是冻伤疮伤,青紫不一,胸间似只剩一口浊气吊着,眼前忽地闪现那夜火光:其实到了这时,所谓“真相”又有什么意义?忽然,一个念头自他脑中一闪而过:我何苦再做难为人的棋子?
他终于有了一点盼头,“带我走。”
那影子晃了一晃,连连摇头,“不可。”
“也不过就是这几日了,你今日既来,何不将我一并带走?”他咳嗽喘息,心肺传来一阵疼痛。
“你不会死的,总有人会救你。”
“我不要谁救,”他激动起来,“我这条命,迟早是要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