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身误(74)
“那太失礼了。”白凝辉扫视殿内的几个宫人,低眉垂目好似未听见她们的话。她眨眨眼道,“不过阿琅知道我本不是守礼重道的人。”
殷琅扑哧一笑:“并非不愿见故人。殷盈找我的目的,我心知肚明。我不愿意牵扯其中,所以才不见她。在宫中这么多年,早就不想再争了。现在清清静静的,多好。”
殿内陈设简单,榻边一枰棋盘,上面还有对弈的棋局。只是细看下去,不知耗了多少心神才将棋子磨得圆润。而一旁的几案上散着一本翻旧的书,看其中文字,竟是医书。
见她打量,殷琅解释道:“人常说禁宫宏大,只有待在里面的人才知道它的小。纵有四季变换、寒暑更迭,可这一方天地就逼仄得让人窒息。若不为自己找点事做,怕是闷也要闷死了。”
说着就去探白凝辉的脉象,惊觉其中阻滞,再观其色,比她还不如。殷琅忧心问道:“阿凝为何心事重重?”
白凝辉低声道:“只是晚上休息不好罢了。”
殷琅摆明不信:“这话应付别人还行。到底是为何?”
白凝辉迟疑良久。殷琅是四人中心思最细腻之人,她能搪塞住楚乘风,却瞒不了殷琅。她犹豫不决,殷琅也不催促,抬眼示意景云将众人带出去。
待殿中只剩二人,白凝辉方缓缓道:“这些年我一直做同一个梦。”
她把从未说出口的噩梦讲给殷琅听,只把姓名隐去。她说得极慢,双眼紧紧盯着坐榻雕纹不放。白凝辉害怕梦里的景况成真,又无法避免地常被梦境所扰。
“阿琅,我以为我会是一个冷静的人。可我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我不愿忍受他有了别的人,不想和他真的反目,所以情愿尽早抽身。”白凝辉惨淡轻笑,“做一个旁观者,远比做一个局中人要畅快得多。”
殷琅摇头叹息:“你真的这么想吗?”
“我不得不这样想。”白凝辉苦笑,“我知道他喜欢我,可他也喜欢别人。我不能接受。”
“既是如此,又有何留恋?”
白凝辉不答。她本可以放下,谁知相逢起波澜。
“阿凝,我们开蒙学诗,曾说‘女之耽兮,不可说也’,你怎么也陷入其中不可自拔。”心知一句话难以开解她,殷琅忽问道,“你可记得孟家的那位姐姐?”
孟连城比她们年长两岁,少有才名,待人和颜悦色。曾有冲撞,也不挂怀,反而施加指点。
“我只听说她定了亲的,我走之后不久应该就是她的婚期。不知她现在在何处?”
殷琅摇头:“她没有嫁给定亲的那位郎君,反而被先帝选入宫中了。”
白凝辉不知缘由,蹙眉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殷琅缓慢说道:“有一日先帝出宫偶然得见,便要求孟大人将她送到宫里。皇命难违,孟大人遂为她解除婚约。头几年可谓宠冠后宫,无人能及。待到丽妃、宸妃相继入宫,恩宠渐衰,便日薄西山了。”
记忆中的女子最后斜倚高楼雕栏,夕阳沿着柳梢径自困住柳黄色的绣纹裙摆,脖颈低垂,葱根般的十指缠绕,说不出的惆怅无边。
“一开始我是恨他的。”孟连城头也不回,只有殷琅顾念旧情会来看她这个失宠之人,“悔婚另嫁非我所愿,可他的确待我好,予取予求,被珍视的滋味的确不差。我对他动了心,以为他会和我一样。谁知道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这世间男人当真薄情,尤其是宫里。殷琅,你可要记得我的前车之鉴。”
在殷琅做出反应之前,孟连城率先下楼,幽幽哀怨一声长叹萦绕朝天楼,久久不去。这座高楼自前朝顾氏以来,积聚失意人的千愁万恨。
“没几日传来消息,孟慧妃自尽身亡。”
白凝辉当下惊诧:“这......”
“阿凝,情爱虽好,却不应为此自伤。切莫让珍重你的人伤心。”
似是有感而发,白凝辉刚琢磨出一点意思,殷琅已经转了话锋:“你随伯父历经多地,我可羡慕得很哪。只盼有朝一日我也能走遍五湖四海。”
白凝辉顺着她的话道:“到时候你恰可做一个游方郎中了。”
虽是谈笑,却也知希望渺茫,并不当真。白凝辉得她开解,一时间或有所得,大有如释重负之感。殷琅见她眉宇之间稍放,便邀她对弈。
“景云她学了几年的棋始终不会,我这儿又冷清。今日你既来,一定要让我过过棋瘾。”
殷琅自幼学习棋画,这些年浸淫此道一定精进不少,白凝辉何敢与她相比,只笑道:“那先让我三子吧。”
殷琅自无不可,又带出少年乐事:“记得以前我和阿悦下棋,你与乘风都不知道观棋不语,叽叽喳喳闹个不停,气得阿悦掀了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