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身误(61)
要不要再见他一面……这个念头如浮标在心中起起沉沉,搅得人思绪难平。以往总想着反正要走了,不管不顾就好了。仿佛这样所有的烦恼愁怨都能迎刃而解。如今临到头却生出些不舍,想再见他一面,想再看看他,哪怕说一句话也好。
“小姐过去坐吧。”白芷点亮明烛,扶着她往桌边坐去。当中烛灯像放大了一圈,明光在眼前闪耀,朦朦胧胧似见故人影。到夜深仍惆怅难解,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翌日还淅淅沥沥小雨下个不停。推窗一看,粉衣高举,早有蜻蜓立上头。白凝辉抄了半日经,听了半晌雨,终于抬首唤了白芷过来,“你着人回去一趟告诉老爷,就说我答应了。”
梁沐至晚间才看到白知行遣人送来的回信,见已应允,心中大石总算放下。这几日总回忆旧事,偏偏心中空落落的,常常没来由的不安。梦中也常如一缕轻烟席卷满怀,倏忽而过。他想见白凝辉,苦恨找不到借口,恰巧这件事撞上来,这才另辟蹊径做文章。至于白凝辉是否答应,他无十分把握。毕竟白凝辉十分憎恶此事,她虽心软。可不喜受人挟制,也不喜尸位素餐之徒。在绍县有人说公侯之家多纨绔子弟,她也从不反驳一二。
“没什么好反驳的。我也没立场反驳。”清明踏春,因刚被人讥讽,白凝辉脸上不大好看,可还是一五一十应着梁沐的话,为数不多的表露自己的政见,“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我们这样的人家,往上还有守成之辈,往下已无后继之人。正如这朝廷也一样,从太宗皇帝、惠帝到宣帝,虽然战事频频,但君明臣贤,百姓大抵安居。如今开国仅仅五代,陛下已荒废朝政,沉湎女色。江南偏安一隅还好些,我听父亲说边疆苦不堪言,朝中无能将贤臣,谁能补天?纵有俊才,又不得其位。”
梁沐平日与三两好友议论,也对朝廷不满,始终不曾应举。因此听她一番话,只笑道:“我原以为你醉心于风花雪月,没想到也有此心。”
白凝辉拢了披帛,低声道:“我也只和你讲了。就好比我们家,我叔伯五个人,只我父亲是科举出身。二叔袭爵,三叔恩荫入仕,四叔不问政事,五叔捐了个官。外面看着风光,实际尔尔。书上常说以史为鉴,可明晃晃的前车之鉴就在那里,也没几个人放在心上,都侥幸以为不会落到自己头上。想了想好没意思,可我又改变不了什么。”
她一时长吁短叹,踏青的兴致将近消亡,兼之落花飞舞,风飘万点,更有伤春之感。梁沐便安慰道:“兴亡有数,未必如你所想。说不定日后有人能擎天补柱力挽狂澜。再不济还有我在你身边。”
白凝辉微微一笑,暂放愁绪,转目四望,山高水长,心境又宽。没一会儿就嬉笑道:“说不准你以后也像荣王那样保家卫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将军。”
荣王独孤宪,坊间传闻是惠帝亲子,因故出继。宣帝即位后总揽军事大权,备受信任。梁沐早闻大名,笑道:“原来你喜欢荣王这样的英雄。”
白凝辉应得大大方方,“谁会不喜欢呢?更难得他和荣王妃一生一世一双人,夫妻情好,哪个闺中女子不歆羡。”
坊间笔记曾有记载,荣王膝下只一女,故而有人起了别样心思,宴后献上佳丽无数。荣王却道:“怕王妃唱《白头吟》与我相决绝,不愿为也。”从此消迹。
转头回看,但见梁沐似做沉吟,白凝辉好奇问道:“在想什么?”
梁沐老老实实应道:“想投身军中,以报二小姐青睐厚爱。”
不料自己一句话引来他多思多想,白凝辉冁然一笑,盈盈相嗔,“那你可又听过一句‘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刚说完,自己先红一张脸,情初定,怎么就论起夫婿。白凝辉忍不住的羞赧,云霞片片,紧咬双唇抢在前面急走,只余披帛因风起,拂人面,春意无限。
见她羞态,梁沐暗自心喜,紧跟其上。春阳和暖,遍地如金。河畔少男少女三五成群嬉闹谈笑,白凝辉尚不欲人瞧见,偏往僻静处而行。梁沐自然随她。
直到一处,徐徐生风,柳舞晴丝,水波正兴。却有孤坟一座,墓前凄冷荒凉,杂草丛生,无人祭拜。
“今日清明,阖家祭扫先人。这不知是谁孤零零葬在这里。”白凝辉心生不忍,拨开重重乱草,碑文已有年月模糊不清。她有心整治,梁沐便帮着清理,新土翻上,方露出真容。白凝辉让蕊云明霞打湿帕子擦拭墓碑,数回后才见上面几个方正大字:江平儿之墓。
梁沐道:“原来江平儿的墓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