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身误(50)
白凝辉却不高兴。在她眼里只见中间一团火,远近点点颤颤,约是风吹皱一池涟漪。她甩开梁沐的手,双眼怒瞪,“我看不清楚。”
她自小就患有暗夜不能视物的毛病,看过许多大夫也不中用。每每入夜,就不愿意往陌生的地方走,唯恐摔倒弄伤自己。她的右额前有一道细小的疤痕,若不细看绝看不出。那是她幼年时懵懂乱走,直接撞到假山尖,当时把林夫人吓得花容失色。
梁沐继续握紧她的手,在她耳边说道:“我知道阿凝看不见。阿凝就听我一句一句说,好不好。”
谁家的荷花灯座下制了一只螃蟹,谁家的荷灯最为小巧,谁在其中偷藏了秘密,谁又捡到了意中人的灯……
梁沐在她身边娓娓道来,为她织就良辰美景。白凝辉心神驰往,眉间愠色渐渐消退。直到月上中天,露出微凉,已是展露笑颜。
“等明日,你为我绘制一幅中元放灯图可好?”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白凝辉眼中落星,内有青衫俊影。
梁沐心潮浮涌跟着笑道:“莫说是一幅画,就是要我摘天上的月亮我也会寻天梯。”
记忆犹新,可梁沐终究没有为她完成画作。白凝辉重新执卷在手,字句却难以入眼。梁沐总是如此,答应的事转头就抛开,偏让她做了小肚鸡肠的人。
花影渐短,日上中天。白凝辉提裙入房,嘱咐白芷两人稍候按序收捡藏书,自己则去榻上小憩。
梦里还是灯火如昼的夜晚,有暗香盈袖。她小心翼翼随着梁沐而走,为避嫌又不敢联袂同行。临到制灯的摊子,薛婉儿一行人迎面而来,玉肤杏眼,笑意盈盈,端的是勾魂摄魄。她匆忙间想拉住梁沐,然而事不从人愿,掌心落空无一物。她本该模糊看不清,可为什么看见梁沐笑迎上去,与薛婉儿并肩渐行渐远,留下银铃声声。
她想喊、想追上去,口中却发不出一声,双脚钉在原地挪不出一步。浑身的血液似乎如冰雪冻住,从脚底直凉到心头。白凝辉有口难言,仿佛呼吸都忘了,呆愣愣如一座木雕泥塑。熙熙攘攘的人从她身边经过,对着她指指点点。
白凝辉竭力想去辨别他们的话,可脑中一片空白,如同混沌初开时的迷雾蒙蒙寻不到方向。她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她撞到了人,也有人将她撞倒。她浑然不察,任由云裳沾上泥污掩盖原来的颜色。
就这样吧……她瘫软在地听到有人在说。她茫然地睁开眼睛,明灯尽灭,四周皆陷入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
那个天外的声音继续说得虚无缥缈:他也许爱你,但没有视你为唯一。
所以他才一再失约,不理会她的计较吗?白凝辉眼底怔怔不知如何是好,唯有两行眼泪通识人意肆意而流。
竹影微动,清叶送香。刚过午正,蝉鸣悠然响亮。连乔唯恐惊扰白凝辉,蹑手蹑脚举着竹杖驱赶,眼瞥进窗台,却见白凝辉眉心紧蹙,双泪无声横流。
她忙招手坐在廊下动针线的白芷,两人齐齐进来在白凝辉耳边轻轻呼唤,“小姐醒醒,小姐醒醒。”
清澈温和的声音打破梦境,白凝辉缓缓睁开眼睛,天光大亮,碧天白云,令人顿生恍惚不知年月。只是怦怦直跳的心声依旧,她抚摸胸口,梦中携手同去的场景尤在眼前,一时口干舌焦。
“小姐可是梦魇了?”白芷让连乔端来一杯温茶,自己握着白凝辉冰冷的双手。明明是五月盛夏,手比冬日还寒。
白凝辉抿了一口茶,靠着软枕半躺在榻上,混沌的思绪方渐渐理清。
常说梦里所见是人心最惧怕或最渴望的事情,诚然梁沐从未有过此举,她却早早就担忧得不得了。无法接受成婚后梁沐有了别人,无法眼睁睁看着梁沐走向她人的怀抱。噩梦因此频频而来,梦里常常持刀相向,每每醒来冷汗涔涔心跳如雷。欲找人倾诉,偏偏梁沐不在身边。
白凝辉心想,也幸亏他远游在外,给了自己充足的时间考虑和权衡。她不想被梁沐看到病容,更不愿梁沐见她今不如昔而心生厌恶。与其日后兰因絮果、云散高唐,倒不如长痛不如短痛,快刀斩乱麻。
她那时候想,梁沐并未完全寄情于她,一时面上过不去是情有可原。等时日长了有了新欢自然就忘了。却不料他离开绍县后一直未归。久而久之担心越积越多,白凝辉开始不安。她找人打听一无所获,她甚至去问薛婉儿梁沐的去向。
听闻来意,薛婉儿杏眼微挑,目若含情,眼露讥讽,“我早说过你们不合适。”
白凝辉冷着脸,从始至终她都不喜欢薛婉儿。更别提在梁沐不知道的时候,两人亦有过针锋相对。她看着薛婉儿冷笑,原来不止她一个人出入梁家的老宅如入无人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