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身误(106)
权当闲话。薛婉儿掩了门,回首莞尔,面上的轻松惬意显而易见:“近年来少有这么舒心的日子。不用想生计,不用看别人的眼色,做梦都会笑醒。我常想,这真的不是梦中么?”
梁沐打量了她一会儿,似在分辨话中真假,而后转过眼不再看她,仿佛几上的红烛更吸引人的目光。
良久,梁沐道:“婉儿,你有想过回绍县吗?你在绍县住过许多年,会不会怀念绍县的山水?”
薛婉儿一听这话已明白大半。虽已猜到,但真到了这个地步还如凉水浇头,身心凉透。白凝辉当年就要求梁沐与她断绝往来,如今既知她在,焉能留她在身边。而梁沐这次显然是要遂了她的心意。
“绍县并非我的故乡,虽然怀念,却无留恋。”薛婉儿按捺住心底的不快,说得不留余地。
不知梁沐是否故作不懂,继续谆谆问道:“那你的家乡呢?你想回去吗?或者你想去哪里。”
薛婉儿立即冷硬回答:“我自幼没入教坊,就算回到故乡,没有亲人故友,于我而言亦非久居之地。”话到最后已露哭腔,声音渐渐低沉消至无声。再抬眼,还是泫然欲泣,杏眸中闪现泪花。
梁沐从未见她如此,惊讶之外尚余不忍。他起身踱步,想薛婉儿一生漂泊,身世堪怜,接下来的话实难出口。转念又想白凝辉给的期限将至,她十年前能狠心解除婚约,十年后难道会犹豫半分。在他心里,终究是阿凝重要得多。梁沐好一番思量,继续娓娓劝道: “婉儿,林荣生前一直牵挂你,他去投军为的也是你。如今他战死沙场,魂归故里。我想让你回去绍县看看他,以慰他这几年对你的情意。”
“说来说去,你其实就是想赶我走。”
薛婉儿忽然讽笑,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她本就生的极美,小声哭泣更如杏花烟雨,令人生怜。梁沐欲上前宽慰,却恐她误会,迟疑着伸出手很快又缩了回去。薛婉儿看在眼中,心再凉了半截,贝齿频频磨噬唇肉,期望用细小的痛感掩盖内心的无望。
“梁沐,我连林荣的模样都记不太清了,你要我做他的未亡人吗?”不惧眼前一层水雾,薛婉儿强颜一笑,说得极为缓慢,仿佛在低语呢喃。记忆深处的人模模糊糊拼凑不出完整的神容,唯有身旁的梁沐历历可辨。
梁沐心中叹息,无奈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薛婉儿飞快截住他的话锋。
梁沐无言以对,倒不如说他内心深处的确闪过这个念头。
薛婉儿无比失望,明知无法改变却还想为自己争取一回。她抿了抿唇,看着梁沐复问道:“是因为白凝辉吗?她不能容我,让你陷入两难之地。”
梁沐连忙否认:“这和阿凝没有关系……”
“我不信。”薛婉儿斩钉截铁打断他的话,说完侧身把脸藏在背灯处。哪怕此时此刻,也不愿让梁沐见到她的忿恨不平,“当年她就不愿让你和我来往。梁沐,你的心里就只有白凝辉吗?”
心中暗自祈祷,哪怕只有立锥之地。
谁知梁沐不假思索就应了一个“是”。本就是实情,亦能斩断她的情丝。
其实无需他回答,薛婉儿早知道答案。梁沐伤心买醉,她曾在一边试探询问,可梁沐哪怕醉了,口中声声句句皆是他的阿凝,从不把别人放在心上。绍县那么多青春女子,他都熟视无睹,只看中了白凝辉。她曾佯装戏谑问梁沐,白凝辉到底哪里与众不同。
梁沐像个少不更事的孩童满怀欣喜:“我也不知。但是我在外面见过的风景、知道的人事物,我第一反应都想讲给她听。大抵这就是常人所说的缘分。”
言犹在耳,薛婉儿低首,书房内寂静的仿佛可听见清泪滴滴坠地,咬紧牙关也抵挡不住心底喷薄而出的不甘,她哪里比不上……
见她伤心失态,梁沐心里极其过意不去。倘若真如阿凝所说,他怎么愿意再为她添一道伤痕。
“婉儿,你去绍县生活,和京中一样自在。那里还有以前的朋友,你和他们……”
话未说完,薛婉儿就猛的嗤笑:“朋友?拿我取乐的朋友吗?”
“婉儿?”
提起经年往事,薛婉儿更收不住泪,泪珠儿簌簌而下:“他们是富贵公子,和我结交为的是我年轻貌美。有几个和你一样把我当朋友对待。梁沐,难道你真以为他们都和你一样。就算和你一样,他们家中没有白凝辉吗?”越想越是心伤委屈,薛婉儿咬唇忍住泪,扑到梁沐跟前仰起面庞与他四目相对。
杏眸已然红透,梁沐心中含愧,不敢与之对视,避之不应。薛婉儿进一步,他退两步,直至后腰抵住窗台退无可退。残留的桂花香气自长窗缝隙中伺机而入,梁沐不由想起白凝辉,只怕她已等的不耐烦。刹那间的分神,薛婉儿已经倾身上前。两人之间隔不过半尺,楚楚动人的容颜近在眉睫,稍稍一动就可肌肤相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