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王谢(95)

作者:千霁

一开始是他从益州士人手上得到的地方志,他用行书与蚕茧纸将原文抄了一遍,又夹了很多自己的注解进去。

后来渐渐涉及其他话题,天南海北随心而写,但大抵都是一些看了以后能让人排遣情绪的内容。

次数多了,王琅也不由觉得奇怪。

她并非迟钝之人,反倒善于洞彻人心,何况对方也没有遮掩的意思,明摆着殷勤过分,超出友人界限。

以谢氏今时今日的地位,想娶她绝无可能,这小子三天两头写信给她到底图什么。

思来想去,她终于忍不住皱起眉。

难道是为求一夕之欢?

第49章 兄妹交心

王琅和兄长王允之在墓边结庐守孝, 期间花了很多心力培养亡兄王晏之的孩子王崐之。

王崐之年仅八岁,和他们一样留在墓边服丧,不过王崐之是为祖父母服丧, 守一年齐衰后除服,返回乌衣巷家中居住, 只是每隔几日的白天都还回到墓边, 向两人汇报课业进展, 讲述自己在族学的经历或遇到的疑问。

乱世里想要平安活到寿终, 需要极高的智慧与运气。

当年王舒对王晏之的期望仅仅是平安喜乐, 一生晏然,结果王晏之在他们兄妹三人之中最早离世。

王崐之和他的父亲一样,缺乏在乱世里保身的机敏灵活, 王琅没指望他能在政治上有所建树,但也丝毫不敢放松对他的教育,常常和王允之讨论这个孩子的未来。

这日清晨, 王崐之又来向两人请安, 离开时王允之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转头向妹妹道:“阿崐好像很听王洽的话,言语里颇有以对方马首是瞻的意思。”

王琅认同他的判断, 点点头道:“丞相几个少子里就属阿洽最出众, 自然领袖群伦。”

王允之道:“刻鹄不成尚类鹜,画虎不成反类犬。王洽的风流清峻他哪学得来, 还不如让我单独教养。”

王琅笑了笑:“他若学阿兄与我, 才是真的容易画虎不成反类犬, 阿洽才高有识鉴, 但性情谦退平和, 与他亲近些倒是不妨事。”

王允之微微叹息。

王琅偏头看他:“阿兄还担心什么?”

王允之伸手抚了抚她的鬓发:“其实我本来想, 如果阿崐能得力,就让他多跟着你,毕竟也是血亲。现在看来阿崐还是差了些,让他到你身边反要让你为他费心,还是自己的孩子最好。”

王琅有点没听懂:“自己的孩子?”

王允之道:“乱世无信义。现在你还有我,若是……若是我不在了,你还有什么人,能托付生死和后事?”

王琅惊愕:“阿兄?”

王允之轻按她唇前:“山山先别说话,听我说完。我知道孩子也不一定可靠,大将军死前叮嘱王应为他操办丧事,王应秘不发丧,每日只顾与人纵酒行乐;曹孟德死前叮嘱魏文,让他安排自己宠爱的婕妤伎人每月乐舞祭祀他,结果人刚伏魄,魏文就将这些人收入自己后宫宠幸。但这毕竟是特例。”

又道:“你看阿蓁。有了孩子之后,她的一生所寄就转移到孩子,我成为次要之人。这也理所当然,毕竟孩子是她十月怀胎所生,以后每日将得到她精心教养,又有孝道压着,天然比我这个丈夫可靠得多。除非特别不幸,遇上惠帝那样痴愚之子,否则这就是得到亲近可靠之人最简单也最可行的方法。”

王琅越听越蹙眉,忍不住将他的手收入自己手掌之中,人也靠到他身边,紧紧拥住他,声音低而沉稳:“我明白,是我走的路太险,才会让阿兄这么为我担心。但真要做大事,一两个可信之人哪里够,终究还要靠收服天下人心的方法。况且我家门之中有阿兄这样的人,勉强放低眼界也不会快乐,到时候岂不是适得其反?”

王允之冷嗤:“竟会捡好听的说。”身体到底放松了,语气也放缓:“若不能对你有所臂助,当然要之无用。我也不指望这世间有人能配得上我家山山,只是看中孩子以后能贴母亲的心,让山山回家不孤单罢了。”

这话怎么听起来好像有点留子去父的意思……

应该是她想多了。

王琅揉揉额角,直身面向他道:“孩子可不是我一个人想要就能有的,阿兄是不是想得太远了。”

王允之一哂:“山山还要瞒我吗?仁祖那个从弟门第是低了些,不过若是山山有意,让他执雁登门倒也无妨。”

王琅听了奇怪:“阿兄怎么知道他有意求娶?”

她都没表态回应,难道谢安还敢去试探王允之的口风。

王允之笑了一下,语气平淡到极点:“那小子不是天天给你写信吗,一开始还仿古法用木函封信,后来大概也意识到再送下去光木函都能堆成山,改成把绢书叠成鲤鱼寄过来,瞎子才看不出他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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