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王谢(163)

作者:千霁

“那便赶不上落葬, 等逸少到了再去吊唁罢, 总不过这几日, 集中些更省心, 也不必越过伊家子侄。”

车驾减缓速度, 在院子里停稳,他一口饮尽杯中残茶,看向王琅:“赙金可给了?”

王琅道:“按旧例给了一份。”

旧例指王舒去世时王彬给的助丧礼金, 几个成家出仕的儿子都还算在他名下,由他一人代表一支整体给出。

王允之、王琅兄妹情况不同。

两人年纪轻轻,都是两千石的高官, 各自府衙前厅养着一批佐吏幕僚办公, 即使王舒还健在, 也不得不分家单过,否则容纳不下那么多人。

之所以至今没有明确分家, 不过是兄妹二人常年外放, 关系又好,偶尔回建康仍同住在父亲旧宅, 遗产收入大半给早逝长兄晏之的孩子存着, 剩余用作公中支出, 各自名下的产业与俸禄已经单独结算。于是王琅昨日登门吊唁时单独给了一份, 算作她与谢安的礼金。

王允之对妹妹的处理没有异议。在他印象里, 这些事本就归妹妹管, 妹妹的处理也一直妥当周到,颔首肯定道:“那我再出一份。”

耳房里按王琅临走前的吩咐烧着兰汤,燃着香炉,维持随时可用。

一大一小两个石池温度不同,让肌体能够循序渐进适应蒸浴,避免骤冷骤热。待王允之进了院子,又泡入一盘新鲜橘柚,既利用水温将橘柚烫至适合入口,同时为水中增加清甜果香。

王允之渐渐放松,手下无意识将木盘里的澡豆捏来捏去,等回过神看到盘子里的小马,不由有些愕然。好在房内没有他人,他将小马握进掌心捏回小丸,浸入水中磨搓干净,顺手拽了条浴巾擦拭,当做无事发生。

耳房边是主屋卧房,原先由王舒夫妇居住,两人过世后闲置了一段时间,因王允之没有另外择地开府而挪给他住。原有的家具衣物大多已随主人入土陪葬,便从王允之屋里挪了补上,对他而言均是熟悉的旧物。

他一边对着镜子整理袷袍,一边随意打量房间里的陈设。

父母的痕迹,幼年的痕迹,以及妹妹在共同生活里施加的强烈个人色彩——

像是床榻边的面盆架,刚才耳房里的巾架,王允之从未在别家见过,也不觉得有必要。在他想来,只有铜炉之类重物或易皱的衣裳才需要设架,面盆也好,布巾也好,自有仆从准备妥帖,根据主人的习惯传唤随时奉上。

贱口便宜好用。

奴婢、马牛、田宅的价格逐级递增,奴婢最低,不要工钱请求收留的劳力年年不绝。

对富家而言,需要时出现、不需要时消失的僮仆显然比放置在屋子里的巾架盆架优雅得多,一个眼神、一声吩咐便能使用如意。

对比之下,那些器物就显得格外粗笨愚蠢,浪费空间。

至于僮仆们端着水盆手巾累不累,他们是不在乎的。

王允之接受这些古怪家具出现在自己房间,起先是当成妹妹送的摆件装饰,用来放置器物。后来心事沉重,杯弓蛇影,逐渐发觉这些死物的妙处,原样又找人打了一批带到江州府邸。

妹妹爱用工具,更爱用人,脑子里五花八门的奇思妙想都要靠人来实现,因此家里的器物越添越多,奴婢僮仆反而越来越忙,顺着她的指挥团团起舞。

王允之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被她摇着手臂,拉着衣袖求这求那,他替她瞒着父母长兄,有求必应。

后来领兵出仕,他的支持至关重要,世人都以为她依赖他,犹如花朵依赖枝干,飞燕寄身屋梁,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被依赖的究竟是谁。

王彬一走,琅邪王氏在丞相王导以下权位最高者竟成了他。他做了整晚噩梦,醒来头痛欲裂,想起安期在大将军病逝后的丑态与被开棺斩首的白蜡尸体,胸中一阵绞痛恶心,伏到案边干呕,又因为前夜没有食欲不曾进食,呕出来的都是酸水。

躲开妻子幼子,关在书房里歇息了半日,精神勉强恢复,他叫来信使询问细节,定下去建康的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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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桁人流如织,规模尤胜以往,可以联系中人留意附近园宅,有合适的先买下,省得日后越来越贵还有市无价。”

窗外绿竹猗猗,寒梅横斜,屋内一双璧人,神采秀彻。

王允之看着看着心情变好,说起家常话题。不料妹妹听到以后瞥了谢安一眼,神色变得古怪。

王允之挑眉:“安石也中意此巷?”

谢安本来在分心观赏花前美人,先被美人抓获目光,后被妻兄察觉诘问,神色里少有的带着迷茫:“王丞相的眼光……自然极好?”

王琅低头轻咳一声,悄悄覆上他的手,半解释半介绍道:“丞相与左仆射重新做了内城规划,南桁扩建一倍,随朱雀门改名朱雀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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