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序(112)
既然要入宫觐见皇帝,在皋国得庇佑如此之久,该去见个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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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芜一直跟在周卫序身侧,过宫门,踩着长长甬道上的青石板,恹恹地垂着头。路遇一同进宫的士族,许多娇俏可人的女子身侧都有父兄陪伴,相互寒暄行礼。
啊芜抬眸瞧着他的唇角,已看不出早前被她咬过的痕迹。
他这个人,此时体面得不像话。
外人对她这个朔王身边出现的义妹,眼中透着探究,她回以浅笑避开目光,不给任何人继续深究的机会。
华灯初上,宴席稠人广坐,五十余宫婢着宫装,梳着齐整的宫髻伺机而立,即将开宴。
听见内侍威呼:“陛下到!”长腔拖尾。
直至皇帝入座。
啊芜随众人面北垂首掀袍跪伏,双手交叠在前,额头触地,同众人齐呼:“吾皇万岁!吾皇万岁!”
殿宇高阔,呼声久久回荡。
记忆中的熟悉席卷而来,啊芜想起从前在泽国,她也曾进宫,行同样的跪拜礼,只是她不太愿意随阿娘进宫,她应当不是不愿意臣服,她只是不愿意跪,不愿意行礼。
那时尚小,宫中都是她不愿见的人,不愿行的礼,可真多啊,后来凡遇宫宴,她总是称病,不再入宫。
“众卿平身。”
皇帝平稳有力之声划过殿堂。
“谢陛下圣恩!”
一阵窸窸窣窣站立而起。
皇帝落座。
“落座!”内侍再次拖着长腔威呼。
众人落座。
啊芜侧首掠过周卫序的鼻尖向高坐上的人瞭了一眼,很快将视线收回,不可直视龙颜。
突然,她再次望向高坐,瞳仁一缩,心跳骤然提速,四肢百骸入堕冰窟,她这个靠前的席位完全暴露在众人面前,她强压惊诧,努力将视线在空中流转几回,最终垂首而坐。
怎么是他?怎么是韦欢!那个皮货商。
冬至祭天大典,新岁贺新宫宴,元宵宫宴……皇帝怎么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在纶涸!而且以一个邋遢皮货商的模样出现。
兄弟二人相貌、身形、气韵竟无一处相像。
上座不知讲了些什么话,她耳畔嗡嗡。丝乐响起,啊芜正襟危坐。
“怎么了?”周卫序身子微微靠近她,给她捡了个果子。
啊芜抬首盯着他,望进他的墨眸,舌头却捋不直,张了张嘴。
最后将话说出口:“我见过皇帝。”
周卫序起先一怔,随即淡淡地笑了起来,问:“是在纶涸吗?”
啊芜更为惊讶,他竟然在她说出口的那一瞬便猜准。她以为她懂他,最起码懂得一部分,此刻望着他的墨眸犹如寒潭。
她复垂首,不再看他。
席上许多若有似无的探究眼神,只把他们的对话场景,当做一位无名女子震撼于天威的倾述。
今夜太后称病未出席,丽妃同样以身体有恙未能出席。
丽妃未因顾源遭受牵连,仍旧是这后宫之中陪在皇帝身侧的女人,只是那样一个女人,无子嗣可依,无母族可托,如同一个活死人孤独地活在深宫。
一曲毕,婢女前来斟酒,席面松散起来,有王侯向皇帝敬酒,虚与委蛇一番。
身侧的人同样起身,离开席面,去到中间躬身朝上座敬献一杯:“仲秋佳节,臣弟祝陛下龙体长健,福盈九州。”随即一饮而尽,饮完还干咳了几声。
上座上的皇帝终于不再坐着,缓缓起身无声将杯盏中的酒一饮而尽。
皇帝徐步下来:“朕这内廷许久没有这般热闹了,今日宫宴大家不必拘礼。朔王的这杯酒,朕喝得痛快。”随即提声唤了一声,“彭连硕。”
彭连硕忙起身躬身应答:“臣在。”
“朕今日命你,”周卫烜兴许是真的高兴,“在朕的宫宴之上不醉不归。”
“臣遵命!”彭连硕高声应答,突然皇帝走至他身旁在他身边低语,“看上哪家的小娘子与朕说,朕给你指个婚。”
彭连硕一惊,一喜。
压喜点了点头。
啊芜一直垂首跪立,静静地听着殿堂上的会话。案下一直抠着衣袖,眼风瞟过去,能瞧见彭连硕一身清闲袍服。
周卫序早已重新落座,不同她言语。
同坐一席,二人离得远,各占一隅。
案上的一釜煨牛肉正冒着热气,馥香扑鼻。啊芜拈起木匙舀上一勺,吹散热气,将温汤喝下。
暂且把心事放下,她便觉着饿得厉害,又拿了一块桂花糕细嚼起来。
乐声再起,喜儿携伴舞入内,啊芜终于抬头将背脊挺直一些看向舞者,只见喜儿轻盈跳上置于地下的鼓,脚尖跟着音律点着鼓身。
喜儿眉眼带笑,娇艳可人,一如她的名字。
沈绣莹的琴声穿插进来,与舞曲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