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悔(62)
左右睡不着,陛下来到书桌边,研磨,随意洇湿一支笔。
下笔笔致圆浑,寥寥数画,勾勒一个她。
记忆深深烙刻在内心,即便没有润润真人在此临摹,他也能把她画得分毫不差。
画罢,他又长叹。
润润,你自己过来看看,像你么?
如果不好看,你可要说呀,
朕重新给你改。
画中人木讷地在画中,不会说话,不会动,只是一些笔画构成的符号。
他曾经拥有一个会说会笑的她,可惜把她弄丢了。
余生,这样郁闷阴暗的日子,还有多少?
他很怀念那段她唱歌儿、他看折的时光,后悔没有善加珍惜。
陛下撂下笔,重新躺下睡觉。
刘德元过来,小心翼翼吹熄蜡烛。
润润的那幅画,静静躺在黑暗中的桌子上。
万籁俱寂。
陛下睡着了。
他原是一个睡眠浅的人,却尽量想让自己睡沉一点。
睡得沉,是不是能梦见她。
睡得沉,也可以延长睡眠长度,使他醒着的时候少一点,不必承受那酸心之苦。
从前他不喜入睡时有人陪伴,抚摸缥缈缈的另一半枕头时,才谙尽孤眠滋味。
你……
敢自戕。
你等着,朕一定不会放过你亲人的。
翌日清晨醒来,憾然发现润润没来入梦。
她彻底消失,连梦,都让他梦不到。
陛下责怪她,润润,你好狠的心。
你胆子小,却又那么惨烈那么残忍,叫我活生生看你死在我面前。
你是要我这余生,都永无宁日。
……
陛下上朝,醒得甚早。
用早膳时,他喝了两口淡粥,吩咐刘公公把桌上画像挂起来,挂到太极殿去。这样他在太极殿处理政务时,还能偶尔看看润润的画像。
刘公公领命。
余光瞥了眼画像,画的是薛小主。
平心而论,太极殿那等天子寝宫,哪有嫔妃的画像配挂在那里的。但陛下叫挂,未能不从。
这薛小主还真是个福薄短命的,好端端的作何想不开,年纪轻轻跳了楼。
若还活着,凭陛下对她如此牵肠挂肚,后半生至少也混个妃位,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可惜,真可惜。
嫔妃自戕原是大罪,要株连家人的。陛下爱屋及乌,一时倒也没惩治永安王府她那姐姐。
刘德元依命把画像挂在太极殿,陛下寝宫的内室。
陛下下朝回来时,猛然见到这幅画,好像润润扑过来迎接他一样。
她会说,
陛下,怎么上朝要这么久呀。
臣妾等您,等得花都谢了呢。
第28章 有悔
陛下瞥见那画, 唇角不由自主泛起苍白微笑,欣然走过去,伏在画像上吻了吻。
他以额头贴着画中她面孔,双手撑在她两侧, 那样眷恋那样遗憾, 似乎把她真正温软的身子揽在怀中。
半晌, 胸口只回荡着墙壁的冰凉, 寂寞无俦。
画就是画,平静而单调地躺在纸上, 永远不可能变成真人。
陛下伤情, 怅惘抬头。
花开了,花又谢了。
天边云卷成蝴蝶形状, 很是好看。
御花园白杏树, 结出了第一枚果子。
昨日和永安王下棋,他赢了。
……都是小事, 但朕想跟你说一说。
你走了,朕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裴青山和金吾卫首领前来复命, 堪堪打断了陛下神思。
两三日里,他们已将御河中的食人鱼尽数打捞干净, 凫水队也潜泳寻觅将近十遍,却依旧找不到薛婕妤只身片影。
当真离奇。
陛下捻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问, “河底有一些隐秘机关, 也找遍了?”
裴青山答, 找遍。
陛下缄默半晌, 挥手叫他们跪安。
尸骨无存,还真是尸骨无存。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陛下烦躁至极。
……
坐下来, 开始处理朝政。
外戚窦氏一倒,他斩杀许多官员,近来人员增补的政事比往常暴增两倍。
好在春闱刚过,选拔上来几十名进士,他手下颇有一批可用之人。
女侍早已为他研好磨,沏好茶,陛下笔走蛇龙,决断下属官员递来的请命,熟练而果断。
母后死后,他幼年即当太子,前半生都在腥风血雨中尔虞我诈,厮杀算计,历经波折才坐上皇帝之位,这些例行公事化的东西已太熟稔了。
润润一开始找他时,他满怀戒备,刻意苛待她,以加剧他和永安王之间的矛盾,做戏给窦道风等人看。
现在想来,她只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尚处那样稚拙年纪,什么大风大浪都没经过,了无半点心机,自己又是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