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悔(333)
她准备好了。
他想要,她便再伺候他一回。
陛下却并未急于那事。
他按照约定,给润润带来一份类似民间放妻书的东西,和民间和离的形式差不多。放妻书是他亲手所书,灵飞小楷。
民间的和离从来指与丈夫与妻子和离,没听说谁家放妾室和离的,妾室只能算是主人家的奴。而润润一直没吐口当皇后,说到底只算陛下的妾室,他竟也带来了放妻书。
一灯如豆,残烛熏天。屏退了所有下人后,陛下叫润润过来共同坐在圆桌之前。
这一幕气氛,像极了洞房花烛夜即将饮交杯酒的夫妻,而他们却在商讨放妻书。
哪里有洞房花烛夜呢。
他们从没在一起过。
新婚洞房,只停留在陛下空妄的幻想中。
陛下摊开放妻书,指着其上一些字样道,“这两个字是‘玉牒’,你的名字本已写入皇家族谱了。既然你要走,咱们得想个办法划掉。“
润润侧头凝睇他,“怎么划掉?”
陛下道,“对外宣称你难产逝世,只留下一位公主。只要人死了,名字自然会淡下去,和划掉的效果一样。”
“难产逝世?”
润润喃喃重复,“原来陛下想让我假死。”
陛下内敛嗯了声,怕她多想,“朕绝非蓄意咒你。这样做虽名声难听,你到了宫外却可以完全自由,否则难免与……朕扯上关系。”
最后一句话声线甚低,沾了几分哀恻凄凉之意。
润润浑身麻酥酥的,袭来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情愫。初入宫她倾慕于陛下时,似乎也是这种感觉,令人又痛又痒。
她问,“如果让外人知道臣妾假死,会怎么样?”
陛下忖度片刻,“倒不会怎样。一方面朕的名声受损,众臣定上奏说朕胡乱行事,罔顾礼法。另一方面,你若不摆脱皇室身份,即便走到天涯海角,外人也会用异样的目光看你,对你说三道四甚至利用你的。”
……她欲再嫁,更难于上青天。
陛下血管深处翻涌阵阵寒意,虽然他极不愿她再嫁。
但,已放过她了。
撒手便撒得彻底一点。
润润道,“那好,我以后当我自己死了。”
陛下欲语还休,摩挲两下她淡白的鹅蛋脸,“也别这么想,润润永远健健康康的。”
“你就当这次假死是在骗朕,你自己很得意,轻松,高枕无忧。”
反正她从前也骗过他。
“……再不怕任何卫兵追你了。”
润润细细琢磨着,有点异样。
前两次处心积虑地逃开陛下,皆靠着她自己谋算。这一次死遁却是陛下为她谋划的,某种程度陛下算不算帮凶?
虽然逃离的是他自己的皇宫。
那种奇妙的情愫再次浮上心头,宛若无数火炭流入腹中,令人难受。
灯烛下,陛下英眉墨瞳,长睫半掩,恍若暮色中的月一般柔和,风度翩翩,郎艳独绝。
真的要走了。
一瞬间,润润却重拾起爱他的感觉,想让他再抱一抱自己,自己再抱一抱女儿。
她眼圈无声无息地红了。
灯影太暗,她头埋得又低,陛下没有注意到。
陛下将放妻书放到一旁,又扯出另几张薄纸,那是路引。
本朝有规,百姓凡离开户籍所在超过二百里的,需向守卫城门兵长提交路引,否则以流民罪逮捕,轻则刺字流放,重则绞刑。
上次张佳年领着润润私逃,全靠张佳年从檀庭那抢了一块玉牌,充当通行证的作用。
因玉牌代表檀庭的公主身份,一路上官兵没敢阻拦他们。但玉牌终究太过显眼,遇见皇亲国戚便会露馅,莫如真正的路引好使。
路引上,应详细写有出行者的姓名,身份,籍贯,年龄样貌,以及起点终点,使用期限。
其余各项陛下俱已命人为润润填写妥当,唯有起点终点两项空缺,由润润自行填写。也就是说,她想去任何地方全凭她自己做主。
路引厚厚的一叠,共有二十张。
陛下想应该暂时够润润用的了,如果规划路线妥当,即便欲自由自在地去天涯海角也能做到了。
万一日后真不够了,润润再来跟他要。那时候必然已暌别经年,他和女儿也好再见一见她。
陛下解释清楚之后,将路引交给润润。“拿好。”
这可不是假路引,每一张皆货真价实、加盖官府红印的真路引。
润润收下,百感交集。
这样的东西,她自己自然万万弄不来的,陛下却信手拈来。有陛下帮她逃离皇宫,当真事半功倍,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