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悔(322)
如今一切希望破灭。
炙热冰冷之苦下,他病倒了。
张佳年是一个文人,本来身子骨就孱弱,如何经得起这些日心力交瘁的折腾,病得比以前任何一次都重。
躺在床上浑浑噩噩烧了两日,额头烫得能滚熟鸡蛋。眼前也出现幻觉,身子飘忽忽地如在云端。
张佳年感觉自己离阴曹地府不远了。
再睁开眼,却没在阴曹地府,朦朦胧胧中润润清雅高华的面庞正显露在他面前,正满怀担忧地看着他。
张佳年浑身筛糠,心口猛跳,呼吸急促,“润……润?”
他这是在做梦吗?
伸手去摸润润,手臂孱弱无力,似一棵煮熟的萝卜。
润润拿凉毛巾拭了拭他额头,叹气道,“好,好,活过来了。”
张佳年趁机握住她的手。
端端是软玉温香。
润润一惊,给抽了回去。
张佳年正躺在浣衣局简陋粗鄙的下人房里,外界皆是奴婢们捣衣、年长嬷嬷打骂宫婢的声音,凌乱肮脏,润润一身绫罗绸缎出现在此处实在格格不入。
张佳年溢出泪水,想问润润怎么来的,喑哑的喉咙难以出声。
润润给他喂了颗丸药,他昏昏沉沉又睡过去。
过去一天一夜,才再次醒来。
醒来时烧退了,周围空无一人。
张佳年空茫茫怔坐半晌,桌边唯有几瓶药,是润润来过的痕迹。
“醒过来了?醒了赶紧出来当差,别以为有皇贵妃娘娘撑腰你就可以躺屋里装死。”
门外是嬷嬷的训骂声。
张佳年置若罔闻,心痛地握住润润留下的那几瓶药,恨不得将药瓶握碎。
皇帝富有天下,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又不是非润润不可,为何一定要纠缠润润?
而他,落魄潦倒,润润是他的唯一了。
润润原是他妻子。
明明是他先来的。
……
润润听闻张佳年在牢房病重,烧得滚烫,匆匆带去了医官帮他退烧。
她速去速回,免得引起陛下不必要的误会,或者干脆不让陛下知道。
算计半天,陛下却还知道了。
陛下是皇帝。别说这小小皇宫,便九州四海的一举一动他都应知尽知。
听她又去私会张佳年,陛下自嘲。
她心里果然爱的是张佳年。
可即便她日后要和张佳年相伴,怀孕的八个月内,她也应该全心全意伴在他身边才对。
陛下一会儿盼着润润能回心转意,一会儿又泛起一阵裹挟伤感和妒恨的不甘。凭什么呢。
凭什么她说用一个孩子交换她的自由,他就要答应这桩买卖呢?
他宁愿不要孩子也要她。
陛下强迫自己按下此事,毕竟她怀着身孕辛苦,他该多为她着想些,别总为了些小事惹她伤心落泪。
原本他能陪在她身边的时光就不多了,他想和她平平安安的。
前日西北军营忽遭匈奴来犯,陛下连议了七八个时辰的朝政,一天一夜连轴转,此刻精神疲乏。
刘德元奉茶,“陛下请用。”
茶水又浓又酽泛着涩苦。
这种茶提神的效果好,陛下饮几口,面色依旧沉闷。暂时放下了奏疏,手心握有一支珠花,举在眸前细细端详。
这只珠花还是当初润润欲私逃时藏匿沿海路线图用的,后来被他发现一直没还给她,时不时拿出来睇两眼,政务劳累时宛若她伴在他身边红袖添香一般。
放空身心,暂时忘记繁冗的政事。
陛下太阳穴隐隐作痛,一天一夜不眠不休所致。他端起茶杯欲再饮一口,忽感肺部阻塞,重重咳嗽数声。
刘德元道,“陛下!”
陛下曾经从城楼摔下去过,枝柯穿胸而过,肺部受损。经前些日子的调养基本已好了的,谁料近日政务繁重,老病根又发作。
陛下拂拂手道不妨事。
心念电转,想自己又犯旧毛病了,润润会不会怜悯他一二主动来看看他呢?
随即想起,不会。
她去那浣衣局探望张佳年了。
陛下意扰心烦,张佳年何尝不是钉在他肺部的一根钉子,没润润相护他早将张佳年剁了。如今把张佳年废为宦官,斯人还不老实,屡屡挑起事端。
若没张佳年,润润应也不至于如此狠心离开他。
前几日他拟利用张佳年逼迫润润,后来因润润身怀有孕,才作罢的。
在长安寺时,润润曾问他如果她和张佳年在一起,他会答应吗?
他当时说不知道,一来不想当面让她伤心,二来以为自己会品德高尚些,大度地放手成全,为她今后的自由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