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悔(270)
好在小柊颇通晓些医术,靠着仅有的药材替张佳年止住血。她的小侄儿也在船上,过来帮忙。同为男子,张佳年的衣服都是小侄儿帮忙换的。
润润问张佳年何时能醒来,小柊摇摇头,不好说。哀大莫过于心死,“这位张相公把尊严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受此刑,他自己的心碎成八瓣,是他自己了无生志。
“薛姑娘有空就多在他耳边呼唤他吧,没准他听到你的声音,便醒过来了。”
润润答应。
船行得不快不慢,需约莫两日的光景才能抵达海岛。这两日间,一直是润润衣不解带地在旁照料张佳年,为他更换衣裤,擦拭身子,喂粥喂饭,煎药上药。
小柊的侄儿见了,夸润润是个贤惠的小妻子。这位张相公残缺至此,幸而日后贤妻陪伴在侧,后半生也算有福。
贤妻……
小柊咋舌,润润也变成贤妻了。
曾几何时,她还是宫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娘娘,如今却要事事亲力亲为,做些粗使侍奉的活计。
宫外的生活,真的适合这朵温室之花吗?
润润对张佳年有愧,他是因为她才落得残缺的,在海上没日没夜地伏在他床畔。只要佳年一吟“疼”,她便给他喂一片止痛的药丸。
这种侍奉人的活儿很久没做了,坚持起来身心疲惫。神思恍惚时,润润也会想起谢郢识。说来惭愧,在他身边时他总喜欢富养她,弄得她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自理能力差,快被养成废物。如今离开皇宫,连照料佳年这种小事都不会。
她不是什么娘娘命,只是永安王府那个低微的伶女润润。
润润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儿,觉得自己只会做养主的菟丝花。为了证明自己并非一无是处,她把所有精力都用在张佳年身上,更变本加厉地照料他。
其实她错了,她本来就是个笨手笨脚的小笨蛋,天生不会照料人。
陛下喜欢富养她,全是看她太笨了,做事老磨磨唧唧的,索性他帮她做,梳头发,系绣鞋的带子,画眉,喂饭,穿脱衣服,洗澡……虽是皇帝,他也没用婢女插手。夫妻嘛,相互扶持,若事事都让下人去做,还有什么意思。谢郢识天生贵种,从不曾伺候过旁人,却每每亲手伺候她。
他嘴上总骗她说,后悔啦,朕悔了。润润,想补偿你,你让朕补偿一次。你给朕一次机会。
润润做了个噩梦,梦见陛下身上透了个大血窟窿。他拿剑冷冷指着她,说:朕也痛,你为何不在意朕?逃到海上,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吗?
她倏然惊醒,大口喘着粗气,那梦栩栩如生,仿佛陛下就在身边一样。
冷静下来,她实在困惑。一生只与一人相伴不好么,为何陛下要逼她,拆散她和佳年。又为何陛下的心那么大,三宫六院后宫佳丽,娶了一个又一个。他要她回去当皇贵妃,其实也只是身份最高的妾而已。
他永远不会把她当妻,可在她初入宫那段卑渺的岁月里,却把他当过夫。
润润坐在坚硬冰凉的甲板上,抱着膝盖,细细啜涕起来。本以为逃出宫便能获得快乐,如今看来,生活仍那么艰难无助。
船靠岸了。
经过几天几夜的航行,船终于到达了小柊的老家——一座名不见经传的海岛。
润润从没见过海外风光,海岛没有一棵树,烈烈的太阳煊赫地压低下来,蔚蓝的天空飘着几朵白云,粗粝的海风,一切皆是那么强烈、清晰。
岛上仅仅有几十户人家,自给自足,都是以出海捕鱼为生、时不时下海捞一些老蚌珍珠的穷苦平凡之人。
佳年仍昏迷不醒,先将他转移到海岛上的小木屋里。
小柊一共有三座木屋,这一处单独给润润和张佳年,作为他们小两口的新房。
润润入乡随俗,也换上了渔妇的打扮。只是她那张脸实在被养得矜贵精致,仿佛每一寸细节都被打磨过的,芙蓉泣露,与岛上常年劳作皮肤黝黑的粗蠢妇人截然不同,越看她越像中原大户人家的逃妾。
一问之下,竟然是皇帝每日给她画眉梳妆。每日穿什么衣服,熏什么香,也是皇帝给她打扮好的。
好家伙。
什么待遇,能是帝王亲自画眉。
小柊心中再度咋舌,忽然有点害怕,
本以为润润只是后宫普通一妃妾,跑掉了就跑掉了。如今观她盛宠的程度,陛下可不一定会放过她。
如今皇宫润润肯定是回不去了,
小柊也劝过润润,虽然佳年是个好人,为她付出了良多,但他终究已残损。润润若跟他,一辈子无福消受夫妻之乐,不妨再找一个。她还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