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悔(258)
润润迷迷糊糊小憩。
中间醒来过一次,朦胧见陛下立在案前,处理那些文书。
他身材甚好甚颀长,背影似一杆雪旗。
皇帝在朝政上向来杀伐果决,小山般的奏折不到两个时辰被他妥当处理完毕。
润润又睡过去。
再醒来时,竹屋内外平静,陛下也没了人影。
她起身,听屋外风吹竹叶的沙沙声。时至深秋,竹子狭长的树叶变得枯黄。
天空蒙着一层阴影,晦淡淡,
润润被秋风荡过,冷虽冷,却有种沁人心脾之感,吹散了她的睡意。
她拎裙在竹林中信步,找了半晌,
才见陛下独自坐在幽篁深处的石桌边,那茕茕的身影,显得格外孤独。
清风吹动他的薄衫,他穿得那样薄。
石桌上,放着他给她买的东西。她没吃,他却也没吃,面前只有酒。
他一杯又一杯地独酌着。
润润记得他向来习惯饮茶,此刻饮酒,多几分借酒浇愁之意。
是因为方才他给她买的东西,她没尝吗?
润润本来以为陛下那样逼迫她和佳年,是个无坚不摧,拥有坚硬外壳的冷血人。
此时独自饮酒,却全是失意的一面。
润润欲过去,心想左右是一些吃食,吃便吃了,犯不着为此开罪皇帝。
然此时脚步声传来,陛下的大臣又至。
润润止了念头,急回到床帐中装睡,闻外面陛下和大臣若有若无的谈话声。
持续了片刻,陛下走进屋来,来到她床畔。他身上染有淡淡的酒气,不似寻常酒鬼那般呛鼻,和他本来的龙涎香混在一起,反而很好闻。
润润捂紧被子佯熟睡,只觉陛下抚了抚她的脸,又剥开她衣襟,往她颈窝深深吻了一口。他的唇是凉凉的。
吻完,他伏在她身上,沉沉压着她,也不起来,那样眷恋的姿势。
他自言自语道,“润润。”
夹杂着叹息。
那语气不舍,遗憾,沉迷,更好像,有特别的话要对她说。
“你想不想当朕的……”
那个。
许久,陛下把什么东西放到了她枕畔。
待他走后,润润立刻拿起来看,原来是一张字条。
上面是他走笔如风的两行字——他又要出去,和大臣谋商朝政的事。
上面写清了大概什么时辰回来,又去了什么地方,叫她不要担心。
……不要担心找不到他。
他似乎挺盼着,她找他的。
润润心情复杂,作为君王,他有掌控一切的大权。可那一夜,他又宁愿让她勒死。
他的心思到底是什么?
润润心里乱纷纷,将那张字条撕碎,丢入渣斗。
·
之前与陛下报备过,润润可以去见张佳年最后一面,送他远行。
当日阴雨蒙蒙,润润撑着油纸伞。
牢房内,张佳年独自落寞。官兵进来将他的一些盘缠衣物带来,叫张佳年换上。再过几个时辰,他就要被官兵押着流放了。
妻子没了,尊严没了,前程也没了,思来活着真没滋味。
那件旧青袍,已洗得发白。
张佳年整整齐齐地穿上,饶是镣铐加身,读书人的风骨犹存。
令人惊喜的是,那只钥匙被送来了。
以后他可以摘掉刑具,做回一个正常男人。
方出牢外,见润润等在不远处。
张佳年眸子顿时一湿,忘记了说话,凝固如石像。她怎么来了?
她重新换回了锦衣华服,头戴金步摇,做回了皇帝的女人。
张佳年酸涩的情愫,无法言喻。
润润缓缓走过来,眼底没有同他一样的热烈的情绪,有的只是平和,疏离。
张佳年欲与她拥抱住,她婉拒。
“佳年,”
润润踌躇着,低声道,
“那个,跟你逃出来这事是我胡闹了。我已和陛下请罪,得到了陛下的原谅。今后,我仍然选择侍奉陛下。你走吧,忘掉我,充军期满后重新好好生活。莫怨怼陛下,也莫忘记皇恩浩荡。”
雨丝朦朦,迷失了双眼。
润润在说什么?
张佳年不停地摇头,润润为何要说这些话,她前两天还和自己情深义重,转眼间就对皇帝投诚吗?
皇恩浩荡。她怎么说出口的,她明明知道皇帝对他们做过多少过分之事。
“润润,你的话言不由衷。”
张佳年痛心,她骗了他,她是一个苟且贪生的人。“你怕死,对不对?”
从来只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她身如浮萍,到底倚重皇帝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