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悔(251)
其实张佳年有一句说错了,润润还远未到管陛下叫丈夫的地步,她不是他的妻,只是陛下的妾。
妾者,主人家的奴婢罢了。
说什么平等尊重,岂非很可笑。
此大逆不道之言一出,包括裴青山在内的锦衣卫,唰唰唰数声抽出刀,让张佳年血溅当场。
陛下平静无澜,冷呵着。
骂这些,有何用处。
割了舌头,便骂不出来了。
润润急了,佳年怎可口出威胁之语,自寻死路?
“佳年你别说了!”
她斥着,挣脱两个婢女,来到陛下的脚下,扯着他的衣襟,小脸仰起,
这时,也顾不得什么骨气不骨气了,
“陛下,您莫要生气,佳年说这些话是无心的。您是仁君,臣妾虽……虽不喜欢您,但一直很仰慕您的政绩……佳年他不敢乱说话的,您饶他性命。”
润润对着陛下流泪,这话说得苍白无力,不一定能把张佳年方才的叱骂圆回来。
陛下面孔凝然,听润润说‘虽然不喜欢您’,却仰慕您的政绩……她是他的嫔妃啊,她不爱他,却仰慕他的政绩,难道她是他的大臣么?
她方才,明明已打定主意跟他决绝,却因张佳年而服软。对张佳年一片拳拳之心,关切之情,当真令人感动啊。
陛下目光睨向她,
手垂在身侧,正好掐起她下巴,
冷冷,
“若朕说,不行呢?”
“陛下!”
“您莫要如此绝情,张佳年错了,臣妾替张佳年给您道歉。”
她软糯地哭着,唤他,
小手攥紧他的衣襟,死也不松开。她最无助时候,最喜欢攥他衣袍。
陛下恻隐,俯身将润润搀起,用手绢轻柔地给她擦了擦泪水。
若早点服软,他和她之间,何至于走到这一步。
念起昨夜她滴在自己颊畔的那滴泪,以及两声截然不同情绪的“陛下死了”——她内心深处,其实也犹豫过,不舍得他吧?
哪怕仅犹豫过一刻。
陛下握住润润的手,缓缓道,“若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愿意吗?”
润润茫然,观陛下脖颈裹着一圈纱布,那么突兀,伤口也深,与他矜贵的身份不符。
昨晚,她在帛绳中藏了碎竹片,欲置他于死地,全程持续超过一盏茶的时间。
他肯定早就醒了,咳嗽,低呃,但他双手低垂,从始至终没有反抗一下。
她使的是致死力气,快把帛绳绷断了,他脖颈的伤口触目惊心,可是,仿佛他让她勒,几丝心甘情愿的味道。
他身为君主,面对此等弑逆大罪,今日居然放任她安然无恙,什么也没追究。
当初孙丞相仅仅在金銮殿犯上一句,便被诛了九族,满门抄斩,血流成河。
他……究竟是仁,还是暴?
他……他为何要这么做,拿捏她的恻隐心,存心叫她有愧?
此刻,陛下显得很有诚意,
他可能真的想让她做妾,贵妾。
润润终于意识到个人的弱小无法与强权比拟,她永远不可能斗得过皇帝。
个人唯有依从时代的洪流。
她好累,
樱桃小口无意识张着,欲认输。
除此之外,她别无选择。
可在此时,张佳年清冽的嗓音忽唤道,“润润,别求皇帝,没用的。你忘记他杀了你姐姐?”
润润嗡然,振聋发聩。
……姐姐。
激灵一下,反手推开了陛下。
是,是因为陛下的包庇,阮氏害死了岁岁。
张佳年痛心疾首着,润润老毛病又犯了,怎么可以为着苟活,对皇帝奴颜婢骨?
张佳年那日确实看见了岁岁,岁岁还没死,但此刻为了让润润迷途知返,唯有如此说,日后再跟润润解释。
嗟来之食,他们不食,
嗟来之命,他们也不享。
人生自古谁无死。
他们一对有情人,双双赴死,甚是妙哉。日后史书工笔,成一段千古流传的爱情佳话。
陛下见润润的眼神重新浮起戒备,心头一凉。回到太师椅上坐下,高悬的落斧,霍霍对向张佳年。
这一次,再无求情的余地。
张佳年亦不屈地瞪着陛下,四目交接。
陛下看得出,张佳年是个很有骨气的文人。若非斯人一身才华,当初他在贡院门口,也不会点张佳年做探花郎。
可惜了。
骨气,骨气。
陛下琢磨着。
饮了口茶,道:“把他扒了,再行刑。”
既然是杖笞,便得脱掉。张佳年衣衫虽脏些,完好着呢,扛减多少力道。
张佳年闻这等侮辱,眼睛如欲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