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悔(248)
陛下始终没有过激的反应,夜雾褪去,清寒的月光越来越明,可以隐约见到绷紧似刀子的帛绳,紧紧缠了三圈,已让他脖颈渗出血——原是她打破林中的一根竹,在帛绳中藏匿了锋利的碎竹片。
他低低咳嗽了声。
他肯定是已经醒了。
可他为什么仍不反抗,难道他中了什么蒙.汗药吗?
润润逼自己狠心,
好,无论什么原因,能杀他是最好。
她抽噎了着,深吸一口气,力气加到史无前例的大。这种力道,肯定能把人勒死。
她自己的泪水,早把帛绳打湿。
陛下遥感胸膛塞入棉絮,呼吸已越来越难透过。平时小看润润,其实她的力气还蛮大的,尤其是她往他脖颈缠绕了牢牢三圈帛,还打了个活结,想挣脱都难。
他抚着她落在他脸颊那滴泪,
他让她勒,报仇解恨。当初她跳摘星楼之前,他确实做过太多伤害她的事。
她半点不留情,使足十足十的力量倾注在他要害上,还真可能把他勒死。
脖颈那道被帛绳勒出来的伤口,原本甚小,现已越扯越大。
她越玩命,帛绳越在伤口摩擦,不断加深,照这么下去,须臾会伤到大动脉。
那种骨肉被割开,锋利的碎竹片仍然一下一下入骨三分往里割的感觉,当真是极疼极疼。
脖颈连同头颅,血脉和穴位甚多,
陛下的额头也渗汗,半晌,便汗如雨下。
他脖子好几出皆被剐伤了,看来她在在帛绳中还不止安置了一处碎竹片。
她也真会因地制宜,没收了她的簪子,她便用屋外的竹子杀他。
呼吸窒塞之下,更多的心如死灰。
她一心盼着他死,不是嘴上说说的。
陛下在想,自己要反抗么。
他真的喜欢她……他没说谎。
人的一生中刻骨铭心地爱一个人,是种弥足珍贵的体验。
他做太子,做皇帝,接触的皆是尔虞我诈,唯有和润润在一起,能感受到一丝快乐。
润润想要他的命,如果他不是皇帝,这条命给她好了。
可阮氏虎视眈眈,他一死,京城得乱成什么样,百姓又该如何是好。
而且,他一死,她会背负弑君的滔天大罪,也得下黄泉陪他的。
傻姑娘。即便要杀他,也得悄摸摸进行啊,莫能让众人知道她和他在一起,得留在不在场的证据。
一时间,陛下涌上很多纷乱的思绪。
润润仍在加重力气,哭声也越来越大。
哭什么哭,倒好似被勒的是她一样。
陛下颤巍巍地抬过手,拨在脖颈的脖颈间。长久的窒息,使他脑袋有些发昏,手指亦有些麻木。
但意识远远未沦丧。
他现在反击,仍然完全做得到。
微微仰头,月光映入眼帘中,他流下了一滴泪。哀大莫过于心死,这滋味他总算尝到。
陛下意欲抓住帛绳,反过来给她致命一击……
但,罢了。
他双手垂下来。
还能忍,还死不了。
再忍忍吧,多一刻是一刻,
让她狠狠出口气,让她多解一会儿恨。
等真正快死了时,他再反击不迟。
窒息的感觉在肆虐,脖颈一阵钻心彻骨的疼痛,血液淌满他的脖颈,原是那片碎竹片在剌人。
他没动,固然是存心的,良久,润润却也不动了。
陛下阖上的双目睁开,
她心软了。
那么濒临死亡之际,她饶了他一条性命,大发慈悲。
又或许,她累了,没劲儿。
两人躺再床上,僵直如尸,明明全活着,却像都死了。凉凉的夜风吹过,伤口丝丝拉拉地疼,在流血。
陛下从没流过这么多血,哪怕他当年当太子上沙场、被敌军围困时。
他僵了那么久,
听润润细细的啜涕声,如林间的夜风。
润润用手指戳了一下他,他没动。
非是他不想,而是他真被她勒得够呛。皇帝如何,九五之尊如何,也是血肉之躯做的。
其实她再坚持须臾,便真要他的命了。他脖颈上,已有交缠错杂的出数道血红勒痕。
见他凝固,润润开始加重力道,再度使劲儿戳了他肩头一下。
动作在问,你死没死?
陛下听见她呜咽着,不绝如缕,也不晓得是种什么感情。欢喜?解恨?或是终于报仇的爽?……或许不太确切。
她自言自语,快意,嗫嚅道,“陛下死了。”
一会儿,又泪崩,
“陛下死了。”
·
陛下没有死。
在润润累昏过去的时候,他起身去山中寺庙,烧了一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