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悔(232)
沈国公憋着闷气,吩咐?还真把他一方霸主当成俯首做小的鼠辈。
那谢寻章仅仅是王爷,他堂堂国公和王爷算井水不犯河水,爵位级别也大抵持平,见面只需行常礼即可,无需谁向谁三跪九叩。王爷有何权利‘吩咐’他?
沈国公静坐片刻,饮着茶,
脑海中蓦然闪过裴青山方才的口吻“我家主子姓谢”——永安王固然谢姓,远没有让锦衣卫指挥使称其为主子的地步。
人尽皆知锦衣卫专为皇家办事,称为主子的,唯有……
沈国公骤惊,终于猜对了来者身份,手中茶杯差点没拿稳。
天呐。天呐。天呐。
怎会如此。
乌檀木窗向内而开,沙沙清凉的雨意,裹挟着清寒,飘入室内。
窗外两层阁楼高的大榕树,在风吹雨打之下显现油凉的新绿,微风振林,湿雨水落花,处处一片潮意。
陛下短暂地来此不过是为找回润润,身份能掩盖则掩盖。
静谧的阁楼中,那柄宝剑被寂然搁在桌上,陛下这几日一直随身带着。
他是想动手杀个人,
只是不知杀张佳年,还是杀润润。
裴青山将沈国公的消息详细禀告。
陛下斟酌半晌,问,“她生了大病,骨瘦如柴,狼狈不堪?”
裴青山,“是。”
天又下雨了。今日清寒的很呢,
带病匆忙赶路的人,忍饥挨饿,摔跤跌倒,病情会不会加重。
陛下心烦意乱,指尖伸出,接凉丝丝的雨水。仰望铅灰色天空,压抑的双瞳中,一丝心痛和怜惜流露。
雨丝飘进他眸中,散出温暖而迷茫的光。
她不是带着银子么,她不是盗走许多首饰么,出去如何不会照顾自己,想吃什么买什么,生病了为何不去最好的药铺?
她怕什么。
她把自己弄得骨瘦如柴,又发烧又狼狈,是和他赌气么。
他真的,很痛心。
踌躇片刻,陛下忽然沙哑地说,
“别逼她那么紧了,”
那黯然神伤的面色,极度低落疲惫,
他站在窗边,站在万人之上,却仿佛是个万人之上的孤家寡人。
润润把他丢下,弃如敝屣,宁可和张佳年双宿双飞,受那么多日晒雨淋,把自己饿死,也不愿回头。
他就那么让她讨厌么。
裴青山不明所以。
“陛下……”
陛下垂着眼皮道,“让她放松放松警惕,安心去药铺吧。再者,去宫里调两个御医来,佯作客商和她同行,务必把她的烧退了。”
裴青山始料未及。
以为,嫔妃私逃,犯下死罪,陛下想杀了那二人呢。
雨水淅淅沥沥,成银线,溅起的水花打湿了陛下的衣袖。
陛下想起润润这几日定然吃不饱睡不暖的,她的手,是否也如雨水这般凉。
他叹了声,心头的愠意早已褪去,只余追悔了。
那日在王府,他真不应该对她说重话。如今她不顾一切地逃离他,全是他咎由自取。
她的踪迹既已寻到,抓住人不难。
只是如禀告之言,她已心力交瘁、骨瘦如柴、连日高烧了,他何曾忍心再用强硬手段逼迫她,让她哭得声嘶力竭。
润润,他错了,对不起。他很后悔。
她快回来吧。
裴青山询问陛下下一步计划,是否立即动手抓人。现在格杀张佳年,完全做得到。
陛下摇头,
流露的冰冷和狠戾,于张佳年恨意并未减少丝毫,但他不能伤润润。
若只抓润润,派手下官员便好,他为何亲自下来了?……一开始确实有几分报复她的心思,酷刑也想了十七八道。
可听她在外面受了那么多苦,他对她的怪罪全烟消云散了,只想跟她道歉,好言好语地哄她回来。
她不可以不要他,不可以,
他是那么那么地惦记着她。
陛下道,“沿途设些施粥的所在,发配些御寒的衣物。”
裴青山疑惑,
“本地百姓生活富足,陛下根本无需布施啊?”
陛下当然知道这一郡是比较富饶优渥的,九州各地百姓生活他皆了熟于心。
之所以这么做,不过借着幌子,让润润在路上能吃饱穿暖,别再受那寒冷饥饿之苦。
她不敢下馆子吃饭,是怕他抓她,
难道街头的布施她也退避三尺么。
他布施什么,单单为她一人布施罢了。
裴青山了然。
陛下揉着眉心,
润润之二字,真令他摧心肝。
粥定然要甜甜的,
以当地巡抚的名义,布施给她喝。